邪神之影 第120章

作者:无常马

“我会的,”那声音冷漠且残酷,“但那是在一切了结之后。”

“你可以了结这座城市,但我要带着她离开。”

“带她离开?不,塞萨尔,这可不行。你一定知道,过去发生的重大事件,它们的阴影会投射到今后的世世代代。如果事情反过来,在这个黑暗逐渐接近的时代,你要是放任阴影冲回过去,搅扰往昔,你就会成为那个最大的阴影。结绕成环,——结绕成环!你分明知道这个词,却不知道它会招来怎样的祸患?”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一个拯救了世人的神会于世间消亡,会再无踪影?”

“你的愚蠢造就了你的疑问,塞萨尔。”那人沉闷的声音越来越接近了,“你的疯狂在于你对神的存在怀有幻想,认为它们可以驻足人世。不,神的归宿就是神代,哪怕她曾经是人也一样!索莱尔若是不适应神代,那也只是她自己的问题而已,每个神明都在那永恒的静止巍然不动,她为什么不能?而我,我们,我们已经替她驻留人世造就的一系列祸患操劳了近千年!”

塞萨尔感觉索茵的目光变迷茫了,似乎那人话里的一切为她昭示了许多不安和恐怖,让她陷入了迟疑,甚至一度有些畏惧。

他抬高声音,“你何不告诉我她是怎么被迫落入了神代?何不告诉我这座孤悬在深渊边缘的城市是为何而建?难道不是她要看守这处世界的伤痕,你们却在肆意烧灼它放任深渊的黑暗往外侵袭?你们对菲瑞尔丝大宗师都放任无视,怎么敢说一切都是索莱尔的问题,还说是你们在后世为她造成的所谓祸患操劳?”

那边忽然陷入到沉默中,女孩微张了下嘴,伸手触碰塞萨尔的脸颊,指尖抚过那些随着他嘴巴开阖蠕动的钢铁。然后她突然冲动地用双手抱住他的脖子,那微凉的肌肤贴在漆黑的盔甲上,却传来一股沁人心脾的暖意。

他们靠在走廊尽头的一处雕像边上。塞萨尔默默抚摸她的头,看在她缓缓抬起脸来,长睫毛下还噙着点闪闪发亮的泪珠,但只有稍许就止住了,那种目光像是要把他的灵魂看出个究竟来。

索茵放轻声音:“不管刚才的话有多少是为了反击他,我都会当他们是真的,塞萨尔。而在更早的时候,你跟我说,我们永世不会分开,即使分开,你也一定会找到我,这是安慰吗?会在今后逐渐随着时间被你遗忘吗?”

“不会,”他也放低声音,“虽然我的承诺总是实现的不够顺利,但在它们实现以前,我都会一直试着去实现它们。”

“所以到我们分开又遇见会是很久很久,就像每一段漫长的历史一样......”

“但它总会实现,”他说,“会在我们活着的时候一直往那个方向靠近,就像是追逐星辰一样。永世的分量之沉重,一定是要付出足够多的代价,走过足够遥远的路途才能抵达。如果没有,那它就只是一个空洞的许诺,如果有,那它就是一个确凿无疑的事实。”

第三百二十二章 命定之责

......

无论这场战争结果如何,它都会为以往的世俗战争划出一个休止符。有克利法斯合谋萨加洛斯的神殿以身作则,今后的战争,法术学派的身影势必会越来越多,也会有越来越多的神殿为了自身的目的放开以往的约束。

很多时候,所谓的秩序和约束就是如此脆弱,有人带头打破既定的规则,余下的若是无法坚决阻止,自然也会纷纷效仿。

阿尔蒂尼雅抬头仰望,看到无边无际的漩涡云环绕着食尸者巢穴的高塔旋转,薄纱似的血色帷幕从翻滚的漩涡云落向城墙,如同飘渺的青烟。它们刚一拂过城墙,就使沾染腐血的士兵发出高声惨叫,身躯竟像充血一样膨胀扭曲,叫声也迅速转为野兽的嘶嚎。转瞬之间,一批混种野兽人就转化完成了,快得拥挤在城墙下的士兵们都没反应过来。

但紧接着,城墙顶端又被希赛学派的烈火覆盖,将所有人和野兽都撕裂点燃。

道道熔火从丘陵远端一直往要塞的城墙延伸过来,形成巨大的帷幕,将战场切分开来。只见绯红的尘云如同沸腾的河流滚滚翻腾,遮蔽了视野,烟柱漆黑沉郁,更是犹如液化的煤炭涌上天空,和那带着诅咒的血红色云雾交战。在这毁灭和诅咒的法咒之间是颤抖的城墙、轰鸣的巢穴和焦灼的战事。一整片城墙都已化作无法容身的灾厄之地。

阿尔蒂尼雅下令让士兵后撤。外城的城墙已经不适合死守了。

“不错的见解。”有人开口说,“现在多退一步,城墙外的双方相互损耗的程度就会多加剧一分。”

皇女转过脸去,本想质问是谁来到此处,却看到一个浑身寒霜笼罩的人影飘了过来。那人头发像是蓝霜,肌肤像是白霜,纤长的睫毛都宛如是由冰雪浸染而成。冰肌玉骨对戴安娜是个修辞手法,对她的母亲却是个直接的描述。

她看着已经不完全是人类了。

“戴安娜把事情都交给了你?”阿尔蒂尼雅问道。

伯纳黛特没理会她,只是飘到她身旁的位置上,仰头看着天空,似乎在观察法术的变化。“如果你不担忧人员损伤,这位殿下,我希望等到战线退至内城墙处再由我布置防护法术。”她说,“那些召来熔火的法咒一旦越过外城墙,威胁就会大为折损。倘若希赛学派不往前推进,那么,他们最多也只能把法咒延伸到外城的建筑群之间。”

“我需要更多理由,女士。”

“考虑到前后皆有敌军,食尸者萨满一定不会走出巢穴。等到战线退至腐血尚未覆盖的后方,它们的诅咒将无法再穿透防护性法术。倘若这边遭遇阻碍,已经认定自己占据了外城的食尸者就会转向身后,把主要的攻击方向改为帝国军队和希赛学派。”

阿尔蒂尼雅斟酌起来。“如果我们退到内城,让食尸者认为外城已经属于它们,与此同时,希赛学派又只是在焚毁外城和杀害占据了外城的野兽人......”

“示弱和隐藏的必要性,对吗?”伯纳黛特说,“当然,我不否认,这是因为我也不想暴露。我们的人手是可以在外城墙展开防护性的法术,但那会揭晓我的学派和我的身份。若是退至内城,我们使用最基本的防护法咒也可以抵抗住诅咒。只要希赛学派认为我们只是要塞中一些无关紧要的雇佣法师,食尸者也认为我们伤亡惨重,只能龟缩一隅,完全可以等事了之后再做处理。那么,一切威胁都会得到缓解。”

“可行,”阿尔蒂尼雅同意说,“但是,我希望彻底毁灭北方那支军队。”

伯纳黛特眨了下眼。“你想对我讲什么?英雄的故事?还是卡萨尔帝国的辉煌历史?我猜一定不会是理性的评析,因为我们都知道,这不可能。”

皇女摇了摇头,说:“恰逢其会,女士,你正合适来当我的同谋。”

她展开一张以庇护深渊为中心的地图,用食指抵在古拉尔要塞处,沿着要塞西方山脉的等高线一路往北再往西,划出一条地势逐渐凹陷的痕迹,一直穿透到深渊内部。过了一个心跳的时间,伯纳黛特缓缓点头。和戴安娜的说法一样,伯纳黛特的灵魂中理性的评析占据绝对上风,她若认为此事可行,那就一定可行。

“这一带的庇护深渊确实有所异动,戴安娜也注意到了。”伯纳黛特颔首说,“如果你有引发暗潮的手段,深渊的侵袭就会提前在此发生。黑暗会沿着这处河谷一样的凹陷一直涌向要塞北方,遮蔽一大片丘陵。不过,它也有往南方涌动的风险。你最好等到大神殿的人和我的学派都到了再做这件事。有神殿和我们一起抵挡,我们就可以把侵袭阻拦在城墙外部,一直挡到它们退回到深渊中去。”

“我会等待时机的。”阿尔蒂尼雅说。

伯纳黛特眼中一无所有,只有

评判和斟酌。“那么,谁来做这件事呢,这位殿下?”她问道,“这可是一桩有去无回的差事。”

“我自己来做,”皇女说,“我会亲率一支骑兵冲击希赛学派的法师阵地。至于冲锋的人选,我也早有准备。”

“你不可能在里面活下来。”

“不,”她说,“出于一些你不理解的理由,我可以,并且我的每一个血亲都可以。”

“就算你可以在深渊的侵袭中存活,你也不可能靠你那些可怜的兵力在帝国的军阵中存活。”伯纳黛特说。

“特里修斯和克利法斯的目的都是抓住我这个人,我只不过是把自己送到他们手里而已。”阿尔蒂尼雅说。

带着无法想象的恐怖和死亡。

伯纳黛特飘在阿尔蒂尼雅身侧,坐在虚空中,朝她弯下腰,歪着头,带着一丝质询观察她的神色和情绪。虽然不怎么合乎礼仪,但她看着就像个好奇心旺盛的林间妖精。倘若还有精类存在,也许就会是她如今的样子。这人的灵魂还有多少属于她自己?

“这是教导,还是你自己的意志?”伯纳黛特问她。

“也许都有,”她说,“也许也只是命定之责。”

第三百二十三章 分出性命的时刻

......

走廊尽头是一尊雕像,几乎不用怀疑就是索莱尔的雕像。索茵朝它伸出手时,那感觉就像有什么不可思议之物忽然出现,在两个时间子之间骤然扭曲了世界运转的轨迹。

塞萨尔相信,倘若时间当真是离散的,且确实存在不可分割的最小时间单位,那么,这件事一定就是在这种尺度上发生的。

索莱尔雕像的双眼豁然睁开,其中没有眼珠,是湛蓝的星辰之光。无法描述的压迫感包裹着一切,不断向他的灵魂涌来。一时间,他既无法思考也无法行动,似乎被禁锢在一个时间单位之中,和过往以及将来的一切都分隔开了。他既无法前行,亦无法后退。他在一切的层面上都一动不动,也没有任何事可以改变他现今的状态。

阿婕赫的嘶吼声忽然打破了这极端恐怖的感受,阴影在他体内蠕动,将盔甲撑得越发巨大,完全成了头漆黑的狼形。他感觉她的尖爪在他手腕上伸展,利齿在他口腔中摩挲,把这禁锢啃出了一个巨大的缺口,然后带着他从中逃出。

她好像真的可以吞食一切。

虽然索茵还在他身后握着雕像的手,但塞萨尔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神殿的修士已经冲进房间,把一切都毁的乱成了一团。在阿婕赫的视野中,修士们不仅称不上人类,有的甚至比野兽人更难以名状。他们有的如同那位死者一样,生有两个头颅喃喃自语,还拥有另外数条常人不可见的臂膀;有的血肉仅仅是伪装,躯壳中不见脏腑,流淌着沸腾的熔火;有的仅有一半残缺的身体遗留在人世间,另一半身躯站在异境中,所以才会看起来身形模糊。

必须承认,接触过异境的修士们都是不同层面的非人之物,不止是他,每个修士也都一样。而且据塞萨尔观察,自己的灵魂和他们相比,其实要和纯粹的人类更为相似。这之间的距离,其实就是完全接纳道途并摒弃往昔的距离。

索莱尔的雕像睁开双眼时,门口的骑士雕像就跟着动了起来。还没等塞萨尔走出走廊,黑甲骑士已经砍倒了一个修士。这是措手不及的一剑,且弥足致命,剑刃上爆发的星辰之光将那人如陶瓷人偶般击碎,余下的修士纷纷往后退开。

其实塞萨尔也很疑惑,雕像内里分明空无一物,为何又还能作战。但此地有很多事情都无法用理性来度量,就算是神殿的修士,也在猝不及防中遭受了致命一击。方才如果不是阿婕赫咬开了时间的禁锢,恐怕他也会被困在其中,对一切都无知无觉。

他往身后看了一眼,发现索茵仍然在触碰索莱尔雕像,与此同时,走廊外的轰鸣越发剧烈了,似乎那人无法忍受一切继续发生。他想,无论如何,他至少要守到她完成这场仪式。

寒雨的势头逐渐放缓,但几处墙壁已经在骑士雕像和修士们的鏖战中崩塌破碎,交织的雨幕亦如幕布般飘入,落在一尊被砸烂的雕像碎片上。那个生着数对不可见臂膀的修士对塞萨尔摇了摇头,往前踏出一步。那名躯壳中不见脏腑的修士也舒张手臂,正把流淌着金属熔液的手指从雕像碎块上拔出。

更多雕像扑上前去,然而除了那位突然遭遇袭击的修士,此后就再也不见任何战果。战斗的惨烈程度他简直无法形容。若不是那些雕像不分敌我,加上他肩上也没有索茵待着,他其实不想就这么旁观。等到一切结束,已经遍地都是四分五裂的雕像碎片。他回忆起交战期间的情景,觉得它们挥剑的举止和塞希娅——他那位剑术老师——竟然有些相似。

看来很多高明的剑术都有其传承。

寒雨越发稀薄了,烧灼的烈光也越发璀璨了,几乎从墙壁的缺口映照到了走廊的地上。待到走廊外的战斗结束,塞萨尔凝神注视,却不见修士们往前迈出一步。他怀疑是索茵完成了某种神秘莫测的仪式,怀疑是修士们认为事不可为,想要退却了。

这时候,烈光笼罩了一切。

寒雨消逝,完全蒸发成雾,有那么一瞬,他看到星辰的光辉泄入走廊,就像梦中照在剧场舞台上的白光,想要接近舞台中心的索莱尔,但很快,它就给烈光压迫得向后退去,逐渐暗淡起来。两种光辉在他眼前交战,辉映出的景色是如此奇异,夺人心神,他甚至可以一直凝视下去,直到死亡也不会休止。

如果不是阿婕赫的爪牙再次从他骨髓中划过,他一定会朝着死亡的深渊一步踩下去。

因为那人正在从熔炉之眼撕开的漩涡中降下。

......

守城的士兵们在军号声中逃下城墙,往内城区的方向撤退,留下满地尸体和刚转化不久还在嚎叫的混种野兽。阿尔蒂尼雅看到野兽人终于站稳了外城墙,带着血色云雾的诅咒涌进了外城。

希赛学派的阵地法术正在稳步运作,

熔火之线越来越长,已经攀过城墙延伸到了最外层的建筑。一个搭起来不久的医护所在烈火中崩塌了,化作漂浮的碎石掀至半空中。暗红色的熔岩在街道下方爆发,掀起灼热的气浪,冲刷着古老的砖石,撕扯着来不及带走的尸体,将它们和遮盖尸身的布块一起焚作灰烬。

如果无人约束,这群希赛学派的法师是真的会用烈火焚城,把整个古拉尔要塞都烧成熔炉中的焦炭和煤灰。

浓重的烟雾逐渐扩散开来,呛人的黑灰如大雪落下,已经遮蔽了食尸者血红色的诅咒。好在,要塞里的人们已经经历了很久焚烧尸体的考验,忍耐这点气味还不在话下。士兵们有序退入内城,期间遭遇了多场血腥的交战,但都借着对浓烟和焦臭的适应占据了一定上风,未曾遭受过于巨大的损伤。

阿尔蒂尼雅派人安排的谣言逐渐传播开,描述克利法斯是如何纵容希赛学派肆意妄为,描述那些绯红色的焚城者是怎样焚尽一整座城市和城中的一切人类,而那些身穿银甲、身披灰袍的骑兵又是怎样一边冷漠的注视,一边等待接手一座死城。

传言不一定是如此产生的,但一定是如此塑造的。只要她编织的传言足够危言耸听,再加上一个诸如焚城者这般朗朗上口的称呼,她的传言就会压过一切其它传言,成为所有传言里最真实也最令人信服的一个。

如塞萨尔所说,人心不仅在于收买和安抚,不仅在于激昂的演说,更在于无形之间影响人们看法和情绪的许多言论。该利用的,自然要看准机会利用起来。

传来了消息,说希耶尔大神殿的先头部队赶到了,叶斯特伦学派的多名法师也在伯纳黛特布置防护法术的时候赶到了要塞,到了她标注的内城城堡。

阿尔蒂尼雅拿起旗帜,召集起了她等待已久的士兵们——有号称要在她身侧为她指引方向的凯斯修士,有追随凯斯修士的一众士兵,有要塞里本来的军官和士兵。虽然他们的成分极端复杂,且都和克利法斯有关,但就军事素质而言,他们其实只比黑剑的人稍逊一些。

她总计集结了约两千多人,很多人都昂首挺胸,对出城作战怀有相当程度的信念。这其实不奇怪,法师们还没出手,神殿支援的消息也只有少数人知晓,城中的状况其实更叫人绝望。和在城墙中被烧死相比,奋力一搏反而更具希望。再者说,她召集的士兵里有很多人,他们等到了帝国阵地很可能会直接跪下,部分人甚至会反戈一击,尤其那些拿了银行资助的王国骑士团成员。

总得有个整顿队伍的法子,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阿尔蒂尼雅本以为自己会等待很久,但那个时刻已经到了。短兵相接的战斗已经蔓延至内城墙的城门口,混种野兽人和士兵们正在疯狂厮杀,堆出越来越高的尸堆。先前数目庞大的血肉傀儡只有一部分进入外城,其余的稍作踌躇就朝着帝国筑起的阵地狂奔过去。食尸者萨满们恶毒的诅咒也开始往北方转移,留给内城的只需要少许防护法术就能阻隔。

她纠结起部队从侧门发动冲锋,轻而易举就冲破了通向城门的道路,这条路上甚至没有血肉傀儡在守卫,只有大群混种在漫无目的地狂奔、嚎叫、挥砍着冲进已经空无一人的外城房舍。也许在食尸者看来,城门根本就是个没有意义的东西。

骑兵们冲垮了路上的混种野兽人,更多士兵们快步跟上,紧跟着她的方向奔向城门,要跑出这座承受烈火焚烧的城市。

现在,阿尔蒂尼雅终于把自己当作赌注扔到了生与死的天平上,余下的,就要看一切揭晓后造就的巨大灾难了。

这正是一个人的生命历程最有趣味的地方。在所有人都死亡之后,就是她和自己的血亲兄弟分出性命的时刻了。

第三百二十四章 你可以站在原处等待死亡

......

对于神圣的感受和宗教奇迹,塞萨尔一直缺乏经验性体会,但是,倘若今后有人找他问询,他一定会想起那人从熔炉之眼的漩涡中降落的情景。此人的躯壳完全是白炽的火焰,身体往前倾,头往后仰,脸和胸膛几乎水平,从其面孔中心到熔炉之眼的漩涡中心连着一条穿透天空的火焰长线。

红炽耀眼的金属尘埃从漩涡中降下,环绕着他飞舞,划出众多交错的弧形轨迹,宛如星辰运转的轨道。金属碎屑在他人形的烈火上逐渐合拢,嵌合成一个严丝合缝的躯壳。

此人低下脸来,面孔宁静安详,右手中高举着一柄权杖,左手则持握着一柄长剑。无论长剑的剑刃还是权杖顶端,都是红炽的金属尘埃环绕着极度刺眼的烈光盘旋飞转。

修士们朝此人躬身行礼,如同一群地位低下的朝臣目视宰相从殿堂中走出。考虑到神祇作为他们的皇帝悬置于神代中,维持着永恒不动的静止,也许,神殿的主宰者就是他们这些宰相或将军。

塞萨尔感到寒意正在退散,他带来的烈光烧灼着周遭的一切,使得万事万物都在熔化崩溃,就像把熔炉之心拿到了遍布冰雪的寒原中。

考虑到此人是从虚无中凭空构造一副躯壳,塞萨尔觉得,也许自己眼前的存在并非他本身,他的存在本身也无法长存于现实中。也许这只是一具提线木偶,也许这只是一具供他凭依的傀儡,无论如何,它都只是他受限的一部分,不会像仍然存留于世的菲瑞尔丝大宗师一样可怕。

他的自我说服算不上卓有成效,不过,至少是稳住了他的脚步,不让他当场转过身去仓皇逃跑了。

塞萨尔看着那人缓缓飘下,周遭一切都静谧得可怕。他的身躯并不像野兽人纳乌佐格那般庞大,也不像寻常人类那般小,就和他如今相差无几。可是,他逐渐接近时攀升的温度已经让他无法承受了——把自己放进熔炉中承受炙烤也不过如此。这人的存在已经完全超出了现实,远处建筑仅是经受烈光烧灼,近处的则已经开始发黑、蜷曲,仿佛纸张要在火焰中化作灰烬。

很多人都对他说,像菲瑞尔丝一样的人不该存在于世,现在他理解了。如她这样的存在哪怕无故靠近一个人,都会将其化作尘灰。菲瑞尔丝最让人无法相信的,其实不是她的成就本身,而是她竟然还能在现实世界四处走动。

“你可以站在原处等待死亡,塞萨尔,毕竟,我也无需对你动手。”那人朝他放下权杖,杖头闪烁着越发灼目的烈光,“你也该参透一个你从未考虑过的问题了,——为何命运要让你穿越半个大陆,不断面对食尸者的追逐,面对世界撕裂造就的无底深渊和古老神祇的阴影?为何命运要让你带着她从过去来到现今,和她自己的雕像相见?需知每一个带动机械运转的齿轮都觉得自己尤为重要。你会是齿轮吗,塞萨尔?尽管如此,我还是会对你的挣扎和运转表示致意。”

灼目的烈光变得温暖了一些,塞萨尔意识到这是一种致意,就像农夫对自己镰刀下的小麦表达致意。

他想退向索茵所在之处,然而那地方完全无法靠近,仿佛可望而不可即的星辰。她像是被罩在一个密封的时间和空间的矩阵中,与过往和未来的一切都分隔开来。他们看似近在咫尺,他却如何迈步都无法拉近距离。

等那人落在走廊上一步步往前,塞萨尔只感觉无法理解也无法控制的坚决意志将他紧紧抓住,他不是为了索茵而坚决,也不是为了任何信念,就是感到莫名的坚定,要他站在原地面对此人。他的诸多情绪,那些动摇、怀疑、沉思、欲望、恐惧都如废渣般从灵魂中落下,仿佛烈火正在炙烤和重铸他的灵魂本身,把一切不必要的事物都如残渣般剥离。

他听说过霍尔蒙克斯——那些熔炉残渣,听过它们和萨加洛斯的神殿修士的关系。当时他觉得这是夸张,其中有着很大程度的修辞手法,但如今看来这并非夸大。从他身上落下的诸多情绪确实可以构成一个残缺不全的霍尔蒙克斯,拥有残缺不全的欲望和感受。

塞萨尔步步后退,但封闭着索茵的矩阵根本无法接近分毫,走廊也变得无限之远。那散发着烈光的灼热人形压迫着他往后,一直退到了他视野中只剩下无穷无尽的走廊,却仍然没有退到尽头。

他身后正是看着近在咫尺却会无限延伸、无限远去的索莱尔的雕像。

塞萨尔心里逐渐想明白了一件事,从索莱尔的雕像把索茵封死其中后,不仅是他无法接近,从熔炉之眼中落下的存在也无法轻易靠近。如若不然,此人绝不会和他一同沿着无限延伸的走廊步步前行。

怀疑和思索再次生发而出,似乎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象,他握紧大剑切开自己的手腕,把鲜血融汇其中,无

形的利齿和亵渎之意附着其上,使得无限延伸的走廊都发生了动摇。剑刃掠过时,他脚边的地板忽然间歪曲了,精美的墙壁也像泼了水的油脂一样往下溶解,看着莫名诡异。

“渎神!”那人大喝着对塞萨尔举起权杖,压迫他的烈光猛然收紧了,化作许多束刺向他的身体要害。一大片墙壁在那烈光的烧灼中崩塌,现出墙壁外虚无飘渺的星辰之光,——他们已经不是待在城市中了。

塞萨尔往后跃出,姿势如同野兽,转瞬间就避开了烈光的压迫。他很清楚,那人的权杖中蕴含着熔炉的烈光,一击之下,他绝对无法生还。然而此人迫不及待要抹除他造就的猩红污秽,正说明了此人如今的存在受不了来自猩红之境的所谓亵渎。

他凭依的躯壳可以消灭,只要能跨过烈光的压迫将他刺穿,他费尽周折才从熔炉之眼中降下的躯壳就会崩溃。

“真奇怪啊,”塞萨尔说,“我为什么在一步步后退呢,阁下?我是不是应该带着坚定的信念站在原地面对你,在你剑下变成一具尸体才行?”

“该受诅咒的东西!”他用权杖猛击走廊,“如果熔炉之火都洗不掉你身上的污秽,就由我来把你从头到脚的皮都剥掉!”

第三百二十五章 抽她的屁股

塞萨尔看出来了,他们都想到了一样的事情,他们也都深知双方的致命弱点。于是此人高举权杖,每走一步都在用权杖重击地面,每一击都有许多白炽的烈光从塞萨尔身周各处刺出,使得墙壁崩塌、地面破碎,现出无限走廊外的虚无。

整个过程中,灵魂的压迫感始终将他紧紧抓住,但凡他心中无休无止的怀疑和思索稍微放缓一点,它们就会迅速流失,迫使他带着无法理喻的信念站定原地。耳畔有沉重的轰鸣声传来,塞萨尔看到了权杖顶端的熔火,想到了熔炉之眼洞穿城市形成的漩涡,——他觉得熔炉之眼借着权杖和此地搭起了桥梁。

就像透镜。烈光不是从权杖中传出的,是借着它折射而出的。

权杖的轰鸣越来越沉重,也越来越接近熔炉之眼洞穿城市的声响。烈光亦变得越来越璀璨、密集,从最初到现在,它们几乎是从细雨变成了暴风骤雨。一阵持续不断的高亢长鸣骤然间响彻长廊,直抵耳膜穿透了他的思维。

长鸣声并不致命,但足以让他分神,转瞬间就让暴风骤雨一样的烈光将他围拢在内,带着将一切都击碎的势头射向他身躯各处。塞萨尔迎着最稀疏的几束烈光扑向一边,只感觉熔炉之光撕裂了他的面颊、穿透了他的肚腹,带着蜷曲的黑灰穿至破碎的墙壁中,全然势不可挡。

整段走廊都在交错的烈光中支离破碎,烧到红炽的残片四处飞溅,几块更是从他盔甲上擦过,带着嘶嘶作响的热量。

那人见到他受创,高呼着渎神大步迈出,先是以权杖重击走廊,然后一步跃过那段破碎的虚空挥剑劈下。他将整个走廊都斜斜切开,剑刃掠过之处,不止是墙壁和地板都一分为二,走廊当中的虚无也切出了巨大的伤痕。伤痕的边缘熔火烧灼,当中还现出了他们脚下大雨倾盆的云层和连绵起伏的群山。

交错的烈光已经变得无休无止,塞萨尔也被迫一直后退躲避。若不是走廊接近无限,他一定已经退无可退。那人优势更显,一挥权杖重击在墙,烈光如暴雨降下迫使他飞奔而逃,然后又用金属碎屑环绕飞转的长剑劈开天顶,使得熔炉之眼在他们上方显现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