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神之影 第143章

作者:无常马

“我不会。”塞弗拉声音很严苛,“还有,塞萨尔,我讨厌你总是给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赋予太多意义。”

看到她转身就走,塞萨尔只好对着她的背影耸耸肩,结果这家伙竟然跟背后长了眼睛一样立刻回过头。“别在这触摸铭文了,”她说,“快点就位,吉拉洛要用你当媒介。”

他觉得她触碰铭文的时候比他来劲多了,他也只是把他们这么做的意义讲述出来而已。当然不可否认的是,他用这种讲述实现了一些爱和陪伴的承诺,尤其是戴安娜在旅途中陪他度过了十多年,逐渐改变了自身的态度。最初她还带着一些逃亡和艰苦跋涉的想法,后来已经倚在他怀里眺望起了旅途中的风景。

很多事情,就是要由人来赋予意义,它们才会变得拥有意义。

必须承认,他至今也在时常回想,在他认识戴安娜的这段时间里,他是怎样渴望她的。他的记忆完美而生动,哪怕记忆水晶也无法相比。

记得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混乱的战场中一片血腥和绝望,法术烈火交织着炮火的轰鸣震颤耳膜,她却像个幻影一样忽然出现在他身前,把那些烈火都化作四散飞舞的绚烂色彩。那一幕让她看起来光彩四溢。作为亲眼看到这一幕的人,他必须把它铭刻在记忆深处,并且,他会不由自主地把它变成一种强烈的渴念。

“你的记忆比记忆水晶还生动,是因为你一直在美化自己过去的记忆。”塞弗拉忽然开口,“你美化过的记忆,就像圣堂修士杜撰过的历史记录一样。任何事情经过你的叙述都变得像是诗歌一样,我真是受够了。”

“如果我在美化过去的记忆,那你就是在丢弃它们不用,看着本来值得回忆的东西褪色腐朽,然后说自己的灵魂一片虚

无。”塞萨尔反驳说。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塞弗拉说。

塞萨尔和她一起来到篝火边上。

“我们会互相影响,所以这不全是你自己的事情。”他思索着说,“你知道最有意思的是什么吗?你一直在这片绝望的黑暗中徘徊,觉得自己是个快要熄灭的余火,最终只会剩下一片灰烬。但是,自从我把你呼唤过去之后,你的记忆里就多了一堆从我这边带走的东西,——诗歌、旅途、爱情、渴念。毫不谦虚地说,每有一份值得追忆的感受在你的记忆里腐朽成灰,我就能拿出十份堆在你的余火上让你继续烧。”

“以及政治斗争、宫廷权谋、战争和瘟疫、仇恨和侮辱。”塞弗拉毫不客气地指出。

“你可真会挑着说。”

“是你自己在挑着说。”她不为所动。

“为了更好地活下去,我们理应在诸多令人绝望的事情里找到一些美好的东西。”塞萨尔边烤火边说,“当然我承认,整体来看,这世上一切都很让人绝望,不过正因如此,才要在绝望的间隙中找到一些值得感受的东西悉心感受。当初在庇护深渊的边缘一路逃亡,我就是把索茵当成了这段旅途中的一切希望,没错,我爱她,正是因为——”

“因为你喜欢年纪尚小的女孩。”塞弗拉说。

塞萨尔嘴角抽搐了下。“你最近也变得擅长用言语伤人了。”他靠着篝火坐下来,挽住一旁阿婕赫的腰,她很自然地倚在他身上打了个哈欠,显然既不在乎自己身处何处,也不在乎旁边有谁在看。

他抚摸着阿婕赫毛茸茸的耳朵,听吉拉洛在篝火边吟诵法咒。不多时,他就感觉到肩头一阵刺痛。他低头一瞥,看到阿婕赫那张白皙的脸颊再次现出,嘴唇也沾染血迹,他就知道这家伙又在干什么了。

也许这就是驯养一头母狼的代价。确实,她已经可以慵懒地靠在他怀里,由他抚摸她的耳朵和尾巴,也由他亲吻她的嘴唇,享受她美好的身体了,但她也已经心安理得把他当作储备粮甚至是主食,有事没事就咬他充饥了。

“也只有你能这么放纵她了。”塞弗拉从阿娅手里接过她烤过的饼,“当初我还以为自己要把你从她手里救出来,现在一看,离你们站远点才是在救我自己。”

吉拉洛忽然朗声开口,“请握住我的手,塞萨尔,还有你,初诞者,就靠在他身上不要离开。当然,也请你允许她的牙齿在你的血肉中待得更久一些,阁下,这种接触比握手更深入,如今正好适合。公主,请你握住另一个自己的右手和你仆从的左手,很好,现在你们的魂灵彼此相连,我就可以完成这场法术了。”

“你这么大动干戈,”塞弗拉说,“是觉得这法术会掀起规模不小的波澜吗?”

“是风暴。”吉拉洛说,“各个时代的往事都在这个坟墓中同时存在。虽然大多数时代都已经随着岁月流逝腐朽殆尽,只能以梦境和幻影的方式影响后世的访客,但是,如果我们掌握着和某些时代息息相关的钥匙,它就会忽然开启,用死者的幻影把我们团团围住。在这个时刻,请务必保持你们彼此的联系。”

塞萨尔意识到,他们也许会以更切身的方式见证当年发生的一切。

“你呢,祭司?”他开口发问。

“我只是残忆。”吉拉洛摇头说,“就像世人不会洞察到你的小菲瑞尔丝一样,他们也不会洞察到残忆的存在。在那之后,你需要尽可能安抚法兰人皇帝和皇后的首级,我知道这事你最适合,塞萨尔。安抚住那枚钥匙,我们就可以在钥匙的引导下经历那个时代。我们会见证他们揭晓的秘密,旁观他们经历的灾难,了解他们为何会死伤殆尽,仅有少许人逃出智者之墓。”

塞萨尔感觉阿婕赫抱住了他的脖子,稍有些紊乱的呵气声在他耳边异常明显。

第三百九十二章 我想试点不一样的

“还有。”

吉拉洛的声音忽然传来,洪亮得惊人,如同雷鸣在耳边炸开,令人心神震慑。塞萨尔环顾四周,发现无人察觉,仅有塞弗拉带着难言的神情和他对视。看起来,祭司希望这话只有他们俩听到。

他抬头看向祭司。

“虽然初诞者认为诞下空壳即可逃避命运,”祭司庄重地说,“但对既定的命运来说,逃避终究只是一时,在一定程度上顺应命运才可欺瞒命运。稍后牵引无貌密探的时候,我想把现世的窗口开启一丝,为的是浸透你的灵魂。只要她继续汲取你的血肉,你就会像外在的世界一样滋养她腹中胎儿,免于诞下空壳的结局。”

“我会感觉到什么?”塞萨尔盯着吉拉洛。

“你会感到破碎的知觉在你体内逐渐成型,成为种子注入她腹中的空壳。这就像灵魂层面的交媾和繁衍。有些古老的种群会如此启蒙自己尚未出生的后代,让它们一经诞生就拥有血脉记忆。若你接受,我就会引导你完成此事。”祭司回应道。

“你要怎么欺瞒她身为蚁后的命运呢?”塞萨尔继续想到。

“当然,我会用我的方式欺骗命运,避免一支新的野兽人种群诞生,这意味着那孩子比起野兽会更接近人,甚至是追溯到初诞者的源头,也就是我族库纳人。这并不是我有私心,只是条无法避免的途径。”

塞萨尔觉得他没什么可拒绝的,要是能让阿婕赫诞下有智慧的人类孩子,还能免去初诞者一定会作为蚁后牺牲的结局,这自然是最好的结果。一支新的野兽人族群和她本身相比,当然是她本身更重要。

待他颔首同意后,祭司开始完成法咒,塞萨尔感到阿婕赫抱他抱的更用力了,也咬的更深了。她抬起头时,眼中含着莫名的情绪,像是怅惘和倦怠,也像是身处梦中无法醒来。塞萨尔低头吻她的额头,吻她的鼻尖,最后抵在她微张的嘴唇上,把她的柔软和她的血腥味都咬在口中,就不再放开了。

“所有人都握紧身边人的手。”吉拉洛说,“我看到了你的无貌密探了,塞萨尔,这里确实有法兰人的皇帝和皇后,残忆的痕迹非常明显,就锁在这个缝合的头颅中,皇后的残忆中还有个我不认识的人,看起来......没事,我知道了,这应该就是叶斯特伦学派的起源,我古老的同族。远古的意志寄宿在他们的血脉中,非生非死,既存在也不存在,影响着自己后世的所有子嗣.......”

塞萨尔觉得自己神智恍惚,觉得丝丝缕缕的心神正从吉拉洛那边渗入他的魂灵,也许他在荒原寻找无主灵魂喂给菲尔丝时,她就是这种感受。周遭世界逐渐变得不一样了,原本有限的大厅如今看起来广阔无垠,如同闪烁发光的黑色大地,一直延伸到地平线尽头,其中充斥着无计无数的荒诞构造。

无数断裂的走廊歪斜地高悬在半空中,无数通往黑暗的窗户像沙砾一样遍布地面,无数刻满壮观石雕的门户在天上缓缓旋转,每转一小段距离,都会带着门户下的楼梯扭曲变形,时而像螺旋一样节节拧转,变得好似弯曲的匕首尖针,时而又铺展开来,宽阔得好似一座城市广场。

塞萨尔很难说他看到的究竟是什么,但这些东西荒诞得如同噩梦,甚至是人身处大病中时最为荒诞不经的乱梦。他觉得这地方的恐怖之处在于,它的存在会污染世界的结构,不仅污染过去和未来,在某种意义上还会污染现在的秩序。

库纳人理所当然地祭拜白魇,也能理所当然把他们的智者之墓当成朝圣之所,在其中殉葬。这些事情,恰好预示了他们灵魂中的疯狂。

这种疯狂使得库纳人最终走向了灭亡之路。

塞萨尔几乎不想描述自己看到了什么。刚才他还能描述,现在他也描述不了了。越来越多破碎的建筑结构堆积在黑色的大地上歪斜、扭曲,变得越来越不可名状,就像一堆人体器官可怕地聚集在一起,——生满沟槽的大脑、黏连着血管的内脏、遍布着神经的脊椎、茂盛的树状血管,每一个器官都认为自己还活着,都在高空中飞转跳跃,高呼着无法理解的词句。

恍惚之间,塞萨尔觉得这些荒诞的建筑零件真的是人体器官,正如他觉得智者之墓乃是某种活着的东西一右。

这时,他发现自己的后背正被某种温暖的东西包裹着,让他想起了无貌者把他吞下去的经历,——她的体内温暖而潮湿,让人精神恍惚,仿佛坠入盛满酒水的湖泊中。狗子正在他背后逐渐浮现,就像她本来就该在这里抱着他一样,前一刻他感觉她的身子贴在他背上,后一刻他感觉她的呼吸喷在他脸颊和耳畔。

接着,就是那颗缝合的首级。米拉瓦和亚尔兰蒂的头颅出现的刹那间,整个墓室都掀起了波澜,陷入震荡中。塞萨尔感到自

己的思绪被猛然抛入黑暗,承受着剧烈的冲击。

“维持你的意识,塞萨尔。”吉拉洛抬高声音,“墓室正在拒绝和抵抗这两个罪人,但为了揭开迷雾,我们必须把法兰人的皇帝和皇后带进来。”

塞萨尔好不容易才从晕厥和迷失中缓过神,发现自己正躺在狗子怀抱里。他的嘴里一片粘稠,唾液和血混在一起,因为他咬破了他自己和阿婕赫的舌头。他双腿虚弱,精神涣散,靠在她怀里起不来身。

当然,他身上的阿婕赫也一样。他抚摸着阿婕赫的头发,抱着这个同样精神涣散的家伙安抚了好久,和她轻轻地接吻。然后他又转脸去吻狗子,从她柔软的唇舌中去讨要她备用的纯净无暇的血。

塞萨尔刚含住一小口,阿婕赫就掰着他的脸吻了过来,那条柔滑的舌头抚过他的牙齿,舔过他的舌面,挑弄着顺走了他口中的大半鲜血。如此来回多次,阿婕赫还是不满足,往他这边越靠越近,最后三个人的嘴唇都吻在了一起,湿润的呵气声都混作了一团。那两条柔滑的舌头一会儿在他唇上舔舐,一会儿在他口中交缠,强烈的感受令他精神更加涣散了。

他身前身后都是酥软的胸脯挤压滑动,她们俩把他越挤越紧密,也把他越抱越用力。鲜血几乎是化作雾气在他皮肤上萦绕,挑拨着他身后的道途之钥和他身前的道途同路人。狗子开始舔他的耳朵,往耳窝中呵气,阿婕赫也开始吻他的胸膛,往上舔到他的脸颊,用舌头勾勒出一条血线。

两人细细吻着他的左脸和右脸,然后是左唇角和右唇角,柔唇贴着他的嘴唇滑动,最后吻在了一起。塞萨尔看到两对鲜红的嘴唇贴合在一起轻轻吸吮,两条柔滑的舌头交缠在一起挑弄搅动,齐声呵气也混在一起,温暖地扑在他脸上。此情此景不禁令他也伸出舌头,从它们下方贴了上去。

他感到两枚细柔的舌尖在他的舌面上舔过,然后两个嘴唇一左一右含住他舌头两边,含满了唾液亲吻吮吸起来。

漫长的亲吻伴着漫长的拥抱,他的头脑都陷入到漫长的恍惚中。不过,并不是坟墓带来的恍惚,是道途和渴念带来的恍惚。她们一前一后紧抱着他,一双手抚摸着他的胸膛,另一双手抚摸着他的脊背,两条腿也勾在她们四条修长的大腿里,紧紧缠在一起,几乎无法挪动。

待到亲吻结束,塞萨尔终于是缓了口气,扶着阿婕赫努力从无貌者怀抱里坐了起来。狗子舔了下嘴唇,阿婕赫也摇了摇头,似乎对彼此的存在毫不介意。就存在的性质而言,道途的钥匙和同路人也确实不值得她们彼此之间觉得奇怪。

他伸手抚摸了下阿婕赫隆起少许的腹部,感到自己有一丝心神在方才的恍惚中渗了进去,手指触碰的时候,他几乎能透过她的身子感觉到它的存在。需要告诉阿婕赫她真会当一个母亲吗?不,还是等到时候再说,免得这家伙因为一时不快就把孩子给弄没了。

塞萨尔轻轻抱住阿婕赫的腰,在她看白痴一样的视线中对她微笑,和她耳鬓厮磨,对她低诉爱意,叫她的名字。最后她实在忍受不了,伸手将他推开,他才耸耸肩,转头去看其他人的情况。

“你在发什么疯?”

“想试点不一样的。”塞萨尔说着瞥向阿娅,竟看到她皮肉下有一束束光在流淌。那也许就是库纳人被遮掩的知识,蕴藏在她的血肉魂灵中驱使着她。但是,在这些光芒下也存在着一丝丝血红色的长线,并非血管,是他在诺伊恩赋给她的诅咒,——既能挽回性命,也会让人深陷死魂灵的记忆中无法自拔的诅咒。

这家伙躺在明暗不定的篝火边上,就像睡着了一样。塞弗拉握着她的肩膀,看起来是想让她维持清醒,结果把她自己也给累得昏了过去,倒在她旁边毫无意识。至于吉拉洛,他是最奇怪的,他右手托着缝合的首级,面色凝重,和缝合的首级一起陷入到诡异的静滞中,连飞舞的发丝都以不可思议的方式凝固在他背后,看着简直像是一幅画。

第三百九十三章 从菲尔丝到菲瑞尔丝

目前来看,每个人都在坟墓的震荡中受到冲击,不仅灵魂萎靡,意识也陷入晕厥,只有无貌者这种没有灵魂可言的存在得以幸免。不仅如此,狗子还把他和阿婕赫都拉了起来,方式则是唤起他们的道途,唤出强烈的渴念。

塞萨尔弯下腰,握住塞弗拉的手,感到一阵虚无的情绪沿着他们手指触碰的地方涌入他心中,若是寻常人接受这股情绪,恐怕会被淹没一切思维,只想找个地方寻死。几乎只一瞬间,她就惊醒了,看来他这边也有他的情绪涌了过去。

“你这边是怎么......”她说着看向狗子,立刻理解了没有灵魂的含义。

“看到她在智者之墓的异变中都行动自如,我就理解无貌密探为什么能祸乱库纳人的时代了。”塞萨尔说,“我们只是晕厥,吉拉洛的残忆却静止不动了,你有什么想法吗?”

“手,可以先放开吗?”塞弗拉问他。

“我想等你心中流出的虚无感少一些了再放开。”他说,“这些感受也能让我最近不断攀升的渴念缩减很多。你知道的,一些感受在你心中不断累加,在我心中却会逐渐消失,另一些则完全相反,在我心中不断累加,在你心中却会逐渐消失。我们作为两个躯壳里的一个灵魂,有时互相倾泻一些淤积之物对各自都好。”

她张了下嘴,最后没说出话。

虽然吉拉洛仍握着缝合的头颅静止不动,但环绕着他们的周身,那些扭曲异常的建筑结构正在龟裂破碎,迸发出刺眼的明光。

光线刺入眼帘的一刻,宏伟的场景蓦然间出现了。塞萨尔觉得自己看到了一座宏伟的礼堂宫殿,他看到了高耸的宫殿穹顶,错落有致的弧形拱分布其中,巍峨的圆柱屹立在拱顶之间,色泽如同蔚蓝的大海。他还看到了装饰着白色丝绸的巍峨墙壁,墙壁上铭刻着古老战争的壁画,效果撼人,近乎于完美。

诡异的是,他正站在礼堂的尽头。他身旁起初是半个缝合的首级,接着忽然化作一个形影不定的高大男子,端坐在主人的长椅上。这时候礼堂宫殿外有钟声响起,吉拉洛不知为何消失不见,塞弗拉肩扛着晕厥不醒的阿娅默然不语,塞萨尔只能和阿婕赫还有狗子按捺不动,静静等待。

钟声的回响逐渐逝去,高大男子从长椅上站起,看起来就是米拉瓦没错了。塞萨尔似乎能感到窗外有大雪飘落,但他走到映着冰天雪地的窗户推开一丝,却发现窗外乃是一片庇护深渊般的黑暗。

“残忆。”塞弗拉说,“看起来这一部分残忆的范围只有这间礼堂。我们也许得跟着米拉瓦和亚尔兰蒂的残忆走一段时间了。”

塞萨尔心想他前一刻还在时间迷宫的黑暗中担忧死亡和绝望,这一刻却来到了一个规模前所未有的残忆中,要和法兰帝国的皇帝皇后一起参与某种仪式,这场面实在是很虚幻。

然而阿婕赫却很自在,她竟然已经和米拉瓦谈起了话,问他落得这等下场有何感想。

米拉瓦凝视了初诞者许久,最终回了这么一句话:“我得好好想想一件事情,野兽人,我一直在想,我到死前的最后一刻也仍然在想。”

塞萨尔没听懂这位法兰帝国的皇帝究竟想表达什么,但米拉瓦已经不说话了,只是请他们几个去靠边的地方享受宴席。他和擦肩而过的旧时代贵族视线交错,收获了一个回望,然后他意识到,这个残忆绝不仅仅是个回忆。

这念头比他眼前的场面更虚幻。

礼堂另一侧就是法兰帝国的皇后,那是亚尔兰蒂,看起来身形高挑,步态安然,美丽得异乎寻常。她在诸多贵胄的围拢下巧笑嫣然,有条不紊地应对着一切提问和质询。过了段时间,塞萨尔意识到,这地方的亚尔兰蒂也就十八岁出头,但在权谋场上,她已经完全应对自如,也完全看不出她为了情爱之事忘记一切的传言。

塞弗拉她们落座在靠边的位置时,塞萨尔环顾宫殿礼堂,想要观察当年之事,却看到一个比亚尔兰蒂稍矮一些的女性走了进来。她步态逡巡,眉宇稍显阴沉,但精心剪裁的礼服仍能衬托出她异乎寻常的美质。

她正是年轻时的菲瑞尔丝。

她比塞萨尔身边的菲尔丝大了几岁,虽然看起来还是不满十七岁,但已经长得落落大方了。经过她姐姐亚尔兰蒂的注视后,她眉宇间的阴沉也收了起来,虽然还带着些不情愿,但也是双平静如水的眼眸,她小巧的鼻子直挺挺的,经过精心点缀的朱唇轻轻抿着,也显得越发小巧可人。她那头亚麻色长发一定经过宫廷侍从的精心梳理,宛如打磨过的丝缎,配着两支簪子看起来华丽璀璨。

她拖着一身裙装,靠着礼堂边缘缓步行走。塞萨尔无法形容他这一刻的感受,他本该审视整个礼堂,或者和米拉瓦说几句话,但他只

是看着她从礼堂的这边走到那边,目光无法挪开分毫,也看不到礼堂中的其他任何人。

“如果你想介入往事,那就用你在这个时代的身份吧,残缺的灵魂。”米拉瓦忽然说,“我蒙蔽了亚尔兰蒂的残忆,为的是让我继续想明白我当年一直没想明白的事情。如果你不破坏我的往昔,我就让你们洞察一切,如若不然.......”

虽然有些神志恍惚,但塞萨尔还是理解了。他走到塞弗拉身边,先把昏昏沉沉的阿娅挪到狗子膝上让她照顾,然后就对塞弗拉伸出手。

“你认真的?”塞弗拉问道,“这只是残忆,你要在残忆里追求往昔的幻象,还想用我们过去失落的身份?”

“我觉得就算这地方只是个梦他也不在乎。”阿婕赫说,“再说了,那个失落的身份是女性,你有什么好怕的?”

“不,我要和他划出条线,哪怕回到一个身体里也必须是两个意识。”塞弗拉说着竟然把一柄短刀握在手心。“隔着这刀刃和我手心相抵,”她说,“你听明白了吗?”

塞萨尔没有什么可拒绝的,伸手抵在她手心处,隔着刀刃和她十指相扣。他们同时轻呼了口气,闭上眼睛,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发现塞弗拉消失不见了,他本来站着的地方也空无一人,尚未等他思索现状,菲瑞尔丝竟然出现在了他身侧,——她几乎是扯着裙子跳了过来。

“你怎么在这里?”她眼睛睁得老大,一下子仪态尽失,表现出了菲尔丝的特征,“你可是我从深渊边上捡来的草原人小孩,要是皇帝讨厌草原人可怎么办?”

“皇帝邀请我过来,”塞萨尔泰然自若地回应道,“你有注意到他的视线吗?他正在看着我们呢。”

“皇帝邀请你过来!怎么回事?你明明是我一个人的仆人!你从小到大都只听我一个人的!”菲瑞尔丝叫道,塞萨尔呆了半晌,想要参透这话背后的含义。他侧脸过去,看到阿婕赫面带嘲讽的微笑,明显是在看他的好戏。

“我说,你必须有我待在你身侧才能安心参与宴席,”塞萨尔思索着说,“然后皇帝就放我进来了。”

“皇帝真有你说的这么宽容吗?”菲瑞尔丝嘀咕道,瞥了米拉瓦一眼,发现米拉瓦当真在看他们这边,一下子收回了视线不敢看了。她匆匆拉着塞萨尔往远离米拉瓦的地方走。“就算是也别再提这件事了,姐姐满脑子都是我们年轻的皇帝,谁知道她打听到你接受了皇帝的邀约会怎么样?学派一直把仆人当成消耗品,她要是想把你换掉,我就得带着你逃到学派找不到的地方去了。”

塞萨尔觉得她完全就是菲尔丝,就跟他记忆中的菲尔丝一模一样。哪怕她身上带着贵族的气质和仪态,以古老的宫廷手法打理的华丽璀璨,她也还是思维跳脱,性格阴暗又多疑,特别擅长想象一件事情最可怕的结果。

她拉着他的手沿着礼堂一路走,走到半途,她不得不在往来贵胄的视线下放缓了步伐,竟显得颇为乖巧。和完全没长大的菲尔丝相比,这个少女菲瑞尔丝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不仅仅是完全相同,还多增添了一丝活泼的韵味。

想到这里,塞萨尔对她的渴望更深了。一时间,他觉得自己想要占据从年少无知的菲尔丝到华贵雍容的菲瑞尔丝的每一份记忆,把她的每一个年纪都抱在怀中细细品尝,这个活泼又跳脱的少女当然也在其列。

他托着她的手、提着她的裙子送她缓步往前,一直走到另一侧用餐的桌子上,她才缓了口气,好像这种严肃庄重的场合让她产生了巨大的压力。看到塞萨尔仍然托着她的手,她颇有些意外,似乎那个塞弗拉并不会这么做。

“你是患了什么病吗,塞弗拉?”菲瑞尔丝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脸,“看上去像变个人一样,但又感觉还是你。”

第三百九十四章 你不可以和她走太近

“我一定是受不了这么大的场面。”塞萨尔轻声说道,“向你致以最诚挚的歉意,我的主人。”

菲瑞尔丝拿手指触碰他的脸,似乎一时间忘了言语。她的沉默究竟是因为他的语气,还是因为他的注视,他也不确定,不过,他的习性就是如此,不管在哪个躯壳中都一样。

就像现在,塞萨尔的每一缕思维都在渴望她的垂怜。这种渴念之强烈难以形容,即使他身处一个女性的血肉之躯中,他的灵魂也低诉着说他想要她,甚至是想要她的一切。

看得出来,菲瑞尔丝很想表现得优雅一些,但她强装的镇定衬得她年轻的面庞更加稚嫩了,不知该往哪放的手也更不知所措了。

乍看起来,她比菲尔丝受过的贵族教育多一些,气质中阴郁的部分也少了些,可他依然感觉她们是同一个人。她只是菲尔丝被寄放到法术学派中,换了套衣服,换了个发饰,打扮的精美异常,然后被迫行走在宫廷宴席中而已。

这个想法听起来无凭无据,但塞萨尔觉得,他的想法蕴含着真理的元素。至于如今他在他人眼中是谁,无论是性别、相貌还是身份,他都不在乎。他是谁这件事,只取决于他自己认为他是谁。如果他认为自己是在老塞恩祭台上醒来的塞萨尔,那么他就是塞萨尔,他会做的事情,也是只有塞萨尔才会做的事情。

“不,不必在意。”菲瑞尔丝这才回过神来。她咳嗽了一声,收回手去,刚想说话,看到有法兰帝国的贵胄在旁边注视,她又立刻站起身来,朝他伸出手,似乎是要他做某种礼节,“但你要先保证一件事。”

塞萨尔单膝跪下,托住她的纤纤玉手,亲吻她的指尖。似乎这件事本身就很不可思议,足够让她睁大眼睛了。她几乎就要往后退一步,很勉强才站在了原地。“答应你何事呢?”他问道。

“哦,嗯,别再忽然消失了。”菲瑞尔丝愣了下才说,“好好跟在我身后,陪我度过这场仪式。”

他很自然地跟着菲瑞尔丝混进了法兰帝国的仪式。也许因为米拉瓦是神选者,亚尔兰蒂的存在也笼罩着一层迷雾,他们俩的残忆,看起来并不只是单纯的残忆。这地方的每一个人都有其意志和思想,可以和他这个外来者攀谈,做出应有的反应。

塞萨尔在陪菲瑞尔丝,给她当仆从,没法主动和其他人搭话,但他还是在帮衬她的时候随口打听了不少事。首先,塞弗拉是菲瑞尔丝在深渊边缘捡来的私人随从,不过众所周知,世俗中人在法术学派的路很少,要么当普通的劳役和奴隶,要么就接受道途的诅咒成为法师专属的高级仆从,塞弗拉自然是后者。

人们对塞弗拉接受的道途诅咒讳莫若深,不过以塞萨尔的切身经历,他很容易就能看出她经受的诅咒非同寻常。既然如今是塞萨尔在回顾往昔历史,就说明这个塞弗拉最终的结局不怎么好。

就像狗只能陪主人度过十多年的岁月一样,她在半途就死于衰老或是诅咒,使得饲养者菲瑞尔丝的心绪掀起了巨大的波澜。这个想法,就是塞萨尔目前的猜测。

塞弗拉似乎是菲瑞尔丝起的名字,因为学派的原因,她没有得到姓氏,说明叶斯特伦学派对她的下场早有预计,并不打算给她短暂而受诅的生命太多意义。不过,看自己这身华贵的男式衣装,仍然可见菲瑞尔丝的地位,借着她的地位,塞弗拉才受到了一定程度的优待,身为仆从却能打扮的像个小贵族或是骑士。

他一边帮菲瑞尔丝应付往来的贵胄,一边观察宴席中往来的人员。他发现亚尔兰蒂的残忆确实受到蒙蔽,以为自己还在过去的时代,途中还来教训菲瑞尔丝,对她的礼仪做了进一步的要求。和皇后相比,皇帝米拉瓦的情绪要复杂得多,过了很久才勉强按捺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