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神之影 第144章

作者:无常马

这段受诅咒的关系似乎比他想象中复杂得多,好像米拉瓦才是那个受害者,包括死后的残忆也对亚尔兰蒂耿耿于怀,塞萨尔想。

“你是不是在看我姐姐?”菲瑞尔丝忽然靠了过来,“你也觉得她更漂亮?”

塞萨尔心想现在她强装无事地念叨自己的姐姐亚尔兰蒂,千年后她又脸色阴暗地念叨索莱尔,还真是一如既往。必须承认,这让他更爱她了,他回想起的东西,也就是他已经在菲尔丝身上看到过的东西,才是他最喜欢的。

“我在想皇帝和皇后的事情。”塞萨尔说,拿起刀叉切下一块肉,放到菲瑞尔丝的盘中,“皇后身边似乎已经没有她过去的仆从了,都是帝国的骑士。我想,也许会有那么一天,我也......”

“你不要觉得我和她是一种人!”菲瑞尔丝低叫道,“绝对不会,我需要的是可以跟在我后面为我做事的人,放下我的一切去当别人的东西?这太可怕了!”

“你的姐姐放

了一切?”

“她当然放下了自己的一切。”她低声说。哪怕在场的贵胄几乎都把视线投向亚尔兰蒂和米拉瓦,她还是举止拘束,好像困在看不见的牢笼里,而且也不想和外人打交道。可以看出,她注视亚尔兰蒂的目光很复杂,既有仰视,也有反感。“我们本来说好了要一起质疑学派的传统,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但在遇见米拉瓦之后,她就自己改变了想法。”她补充说。

菲瑞尔丝说着看向盘中的肉块,陷入对往事的追忆和思索中。塞萨尔不想她分心,于是伸手拈起一块肉,递到她微张的唇间看她咬下,缓缓咀嚼。

“在最初,你知道的,身为年轻的皇帝,如果有一个年轻貌美又带着神秘色彩的法师主动追求她,想要一场浪漫而,呃,短暂的邂逅,这两个词放在一起可真恶心,”她小声咕哝着说,“他本人哪怕是想拒绝,也不会拒绝得特别坚定。”

塞萨尔点点头,“我猜也是。”

“你也觉得这两个词放一起很恶心?”

她的反应令他始料未及,好像年纪和教育并不会让菲尔丝成熟起来,只会让她变得更跳脱似的。“我以为你在说他们俩的相爱发生的很自然。”他说。

“唔......这么说吧,这事看起来只是一场浪漫而短暂的邂逅,很快就会结束,但它也可能是个种子。只要把它播撒到皇帝脚下的土壤里,他就会被疯长的藤蔓给困住,再也没法出去了。”菲瑞尔丝神神秘秘地对他说。

“有这么严重吗?”塞萨尔抬起眉毛。

“当然有!”她声明说,“这就是为什么你要站远点,不可以和她走太近,你知道吗?你也会被那些疯长的藤蔓给困住,到时候我要怎么把你拉出来?我还记得我们遇见米拉瓦的那一年,我才十一岁,我姐姐也才十四岁,你知道的,当时我只是个小孩,她却是那种看着挺懵懂的少女。她要是带着挺懵懂的少女心思诉说爱意,就算皇帝像传言一样只爱他的抚养者,他也不忍心拒绝。”

“现在已经五年多过去了。”塞萨尔说。

“对,”菲瑞尔丝点头说,“已经五年多过去了,她的每一年都是和皇帝一起度过的。她回学派的日子不多,但听她的话,天底下就没有她没去过的地方,也没有她没经历过的战争。皇帝克服的每一个难关都有她在场,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亚尔兰蒂在米拉瓦的战争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重要到皇帝哪怕想要放弃这段邂逅,也得考虑帝国的战争......”

“不对,你这个混蛋,别像她一样总说什么帝国的战争!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塞萨尔握住菲瑞尔丝的手,轻吻她的指尖,柔声安抚她,对她表示歉意。她身上有股淡雅的香味,想来一定是法兰帝国给她准备的香水,朦胧而芬芳。他说到这股香味时,她完全抵抗不住了,一边把视线投向窗外,一边斜瞥过来一丝,注视他脸上的神情。她那张脸上藏着什么呢?看起来似乎是一些晦涩难懂的情意。

“我能得到原谅吗,我的主人?”他柔声说。他多想亲吻她的脸颊,把她柔软的身子抱在怀里,问她脸上的情意从何而来,问到她脸色绯红啊。

“你太......太像个漂亮的男人了。回头你给我把裙子穿回去。”菲瑞尔丝摇头说。“总之,我要说的是,姐姐把我和她约定的一切都忘了。不仅如此,她还把我们从小就在一个被窝里勾勒出的所有蓝图都丢了,把我们用来搭建蓝图的材料也都用在了我们这位皇帝身上,”她说着偷瞄了一眼米拉瓦,“真的是一点都没剩下来。那可都是......”

“所以她把你们共有的珍惜之物用的一干二净。”塞萨尔思索着说,“如果这些东西用在它们本来该用的地方,你和她都可以走出更长的路,掌握更伟大的真知,但现在,它们都成了战争的消耗品。”

“她到底收获了什么呢,难道就是米拉瓦吗?”菲瑞尔丝愤愤不平。

“承受了这等情意之后,皇帝就再也不能轻易赶走她了。不仅如此,他甚至会发现自己本来可以应对的局面,一旦没了她的存在,他也就变得无法应对了。这就像是健全的人一直拄着拐杖,想要丢掉的拐杖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变瘸了.......”

“你这说法可真让我开心。”菲瑞尔丝居然一下子高兴了起来,“对,就该这么说,——真是残忍,太残忍了,我怎么没想到这个说法呢?”

第三百九十五章 菲瑞尔丝和亚尔兰蒂

话虽如此,菲瑞尔丝满腹的意见还是只能说给他听,换而言之,就是说给她从小到大都待在一起的仆人听。待到贵胄们落座在此,她顿时不敢吭声了。她不得不依着她姐姐要求的礼仪用餐,可惜大多数都不得要领,只能称为照葫芦画瓢。

“为什么你的礼仪做得比我还好?”菲瑞尔丝问他,“你知道的,学派一直对你不好......”

“我自己学了一些。”塞萨尔专心地切开肉块,“为的是以后在各种场合都能够伴你左右,我的主人。”

“亚尔兰蒂小姐辅佐陛下取得了伟大的成就,世人视其为榜样。想必你的仆人也是如此视她为榜样。”有法兰帝国的贵胄朗声说道。

此人举止严肃,说话时周围人都颔首同意。这话是为了拉拢叶斯特伦学派,还是为了拉拢皇后的亲眷,塞萨尔也说不清,不过在这个时代,叶斯特伦学派乃是最强盛的法术学派,获得怎样的拉拢都不稀奇。直到法兰帝国支离破碎,它才逐渐衰落,尽管如此,它也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受到依翠丝本源学会各个学派的忌惮。

“没有任何法术学派像她一样支持我们的族群。”另一个贵胄说,“真希望法师们都能像她一样。”

菲瑞尔丝没有作声,以塞萨尔对她的了解,她就是这些贵胄最想指责的法师,而且是最具典范性的一种。至于后来菲瑞尔丝支持了卡萨尔帝国,塞萨尔也不知道其中有何隐情,思来想去,多半是和圣堂的筹谋以及卡萨尔帝国皇室的真龙之血有关。

“我听说深渊以西的环境相当恶劣。”贵胄说道,“草原无边无际,其中遍布沼泽湿地,包括草原中的人类族群也原始而蒙昧。即使有支库纳人逃了过去,皇帝也没有征讨的想法。听闻你的仆人是从西方而来,可对那边有所见闻?”

“我是在剖多头蛇尸体的时候把她剖了出来。”菲瑞尔丝若无其事地说。她举起酒杯,装模作样地抿下一口,刚喝下去就想闭眼睛吐舌头,但她还是忍住了。这酒似乎是烈酒。“那条多头蛇吃掉了一支在草原边缘游荡的小部落,所有人的尸体都在它腹中挤成一团。当时我发现有个和我同龄的女孩还活着,就决定要把她带在我身边。”她说。

一整支萨苏莱人部落都给多头蛇吞食殆尽了,尚未消化完全的尸体在它腹中挤作一团,最后竟然还从尸体堆里找到一个活的?塞萨尔觉得这经历可比在老塞恩的祭台上醒来传奇多了。

根据塞弗拉的记忆,在法兰帝国的时代,萨苏莱人远比如今原始蒙昧,堪称是食人生番,经历过库纳人的悉心引导之后,他们才逐渐拥有了文明社会的秩序和文化。想到这些落难的库纳人没了人殉祭祀和自己的王朝,反而在事实上成了萨苏莱人的先民和引导者,塞萨尔就颇感奇妙。

“真是段传奇的经历。”贵胄说,“年纪尚小时就遭遇这等创伤,既然如此,往事还是不提为好。”

塞萨尔对他笑笑,“承蒙理解,大人。”

“没错,但我会这么说,也是因为你所在的学派对仆从太过轻视,如同受诅的先民对待我们的同胞。至少在这点上,你的主人比她的姐姐更值得倾佩。虽然我们将来的皇后在最近一场战争中改变了地势,引导了战争的走向,不过......”

塞萨尔听到当啷一声,发现是菲瑞尔丝手里的小刀掉到了餐盘上。他不动声色地把刀拾起,放在她不知为何忽然拿不稳刀的手指间。

“你没事吧,小姐?”残忆中的贵胄问道。

“主人一定是太担心自己姐姐的安危了。”他轻声说到,抓住菲瑞尔丝的手,帮她把小刀握紧。

余下的时间里,众人开始讨论战争的走势,塞萨尔则扶着菲瑞尔丝来到角落处,把菲尔丝在古拉尔要塞最喜欢的甜食拿给她。“这是什么东西?”她用手指戳了戳,然后舔了舔手指,“好甜!太甜了!你喂我。”

这似乎是句无心之言,但塞萨尔无所谓,他怀着无限的深情看着她,把手指伸到她微张的嘴唇间,喂她小口吃下点心。吃到半途,她已经把视线低了下去,到塞萨尔伸手擦拭她沾着碎屑的嘴角时,她已经不敢抬头了。但是,在他往外走了几步想去拿餐盘的时候,她又扯着他的衣服不放,好像失去了他,她就会感到不知所措。

塞萨尔觉得,菲瑞尔丝并不明白她心中一些微妙的情绪和想法,无论对她姐姐还是对她的贴身仆人都一样。虽然以他的能耐,他既能将其轻易看出,也能将其轻易引出,但要是换成从多头蛇尸体中剖出的塞弗拉,事情就很难说了。

菲瑞尔丝和手腕高明的戴安娜不一样,她是那种把所有的念想都放在法术和真知上的人。她很难看得到其它事情,就算她看到了,她也很难想明白自己该做什

么反应。单看这个古代的塞弗拉受诅之后活不了多久的情况,到了该发生的事情要发生的时候,菲瑞尔丝就会——该怎么说来着?体会到失去的感受?

事实上,她已经经历过一次失去了,她发现陪在她身边和她约好将来之事的姐姐不见了,这就是一次失去。亚尔兰蒂不仅选择了别人,还以皇后的身份训斥她,这说明她们的过去也就到此为止了,儿时的关系,自然也像幻象一样变得支离破碎了。

这件事情在菲瑞尔丝的灵魂里掀起了巨大的波澜。表面上看,她只是愤愤不平,在那位贵胄说到亚尔兰蒂用法术改变了地势、引导了战争的走向后,这种愤愤不平却转而成为一种惊惶。

塞萨尔知道,改变地势并主导战争的法术需要付出莫大的代价,倘若情况紧急来不及做准备,需要消耗的甚至不只是材料,还有灵魂和生命。

他看向亚尔兰蒂,敏锐地发现她脸色苍白,还带着股精心化妆都难以掩饰的虚弱。菲瑞尔丝一定能观察出自己姐姐的苍白和虚弱,再想到这是为了米拉瓦和他的战争,由此,她就能得出结论,——米拉瓦远比她更重要,重要到可以让她姐姐付出在她这里绝不会付出的东西。

这是完全的失去,并且完全无法挽回,在意识到这点的一瞬间,如果她愿意去正视它,去面对它,她就会发生一些改变。但是,如果她不愿意正视它,仅仅是像现在这样,无言地拉着她身边的最后一个人寻求希望,却又说不出自己该做什么,她就会很容易迎来下一次更彻底的失去。

塞萨尔知道这种失去的可怕,——他在那田园诗歌一样的爱情中沉浸的越久,用它把冰冷刺骨的现实温暖得越多,失去的代价他就越承担不起。若是算上荒原,那么他和阿婕赫、和戴安娜、和菲尔丝度过的时间已经有十多年之久,与其相比,充满苦难的战争年代也才过了两年多。

尽管这十多年恍如弹指一瞬,很多时候,他们都只是在茫茫旅途中从荒原的一边走到另一边,甚至是蜷缩在石头洞窟里静坐,等待熔炉之眼远去。但是,他确信,有她们陪着的时候,就是他人生中最满足的时刻,他可以为这些时刻做很多很多事,因为他知道,没了这些时刻的支持,他的生命会悲惨得超乎想象,他的灵魂也会颓丧得超乎想象。

现在,塞萨尔看着还不知道将来之事的菲瑞尔丝,他觉得,他可以这么说,——她多半是走到了那个悲惨到超乎想象的生命历程中。那位卡萨尔帝国的大宗师菲瑞尔丝,即使她不完全是悲剧造就的结果,也有很大一部分是。

人们的视线都落在礼堂中的亚尔兰蒂身上时,菲瑞尔丝的眼睛在这偏僻的角落里闪烁着神秘的光辉。她咬着最后一口点心,却不吃下去,像是溺水的人想要找到希望一样把嘴唇伸了过来,把他当成了希望。她亲吻了他,嘴唇相触,点心在她舌头轻柔的推动下送到了他口中,——塞萨尔觉得她在这亲吻里把自己的灵魂交给了他。

她似乎无论在哪个地方,无论在哪个时代,无论面对着怎样的掩饰,都会在他死亡的边缘找到他,然后义无反顾地爱上他。

塞萨尔咽下混着菲瑞尔丝唾液的食物,默默握着她的手,又低头吻了她。她的眼睛微微睁大,脸颊泛起红晕,最后把手都抵在了他胸口上。他发现某些触感不大对劲,这才发现自己胸前不是坚实的肌肉。“是有两个塞弗拉吗?”她抿了下嘴说,“我感觉你是她,又不是她。换成本来的塞弗拉的话,她刚才一定会很慌乱......”

“把塞弗拉所有的爱意都分出来,”塞萨尔说,“那就是我了。”

“所以没分出来的那部分就会是一个冷漠又虚无的家伙了?”她问道,然后点点头,似乎想要逃避刚才的冲动,“应该会是这样,道途的诅咒就是这么神秘的东西。那你能理解他们俩的事情吗,爱情?”

塞萨尔反应过来她是在说米拉瓦和亚尔兰蒂,爱情则是她给他找了个代称。“我想,”他思索着说,“这也许和学派的诅咒有关系,我的主人。”

“我们还小的时候就在说诅咒的事情。”她咬牙说,“结果她一看到米拉瓦就把我们的事情全都忘得一干二净了。现在她还像个世俗的皇后训斥后辈一样训斥我!”

“你们为什么这么惧怕诅咒?”塞萨尔问道。他觉得,现今的叶斯特伦学派一定有着后世的叶斯特伦学派遗失的知识。

第三百九十六章 菲瑞尔丝的身前身后事

“我们每一代人都知道它是诅咒。”菲瑞尔丝轻声说,“但是,我们每一代人,也都在无奈地接受它。其实在我以前,就有不止一个人想挣脱自己身上的锁链了,可是从来没有谁成功过。学派也会放任我们独自挣扎,好像他们完全不担心我们会挣脱一样。”

“所以你的姐姐最终放弃了。”塞萨尔说。

“我不知道她是放弃了,还是从最开始就没有在乎过。但是,有时我会想,只要我还在修习我们学派的法术,甚至只要我还在用库纳人的知识,我就不可能挣脱它。”她说。

如果库纳人的知识无法挣脱锁链,就要寻求另一种完全不同的知识脉络?塞萨尔想到了卡萨尔帝国那片土地上的法师,想到了扎武隆和它传下的知识,想到了他在深渊边缘、在索茵那座小屋旁的绝壁上见到的古老文字。

如此看来,当年菲瑞尔丝靠近漂洋过海的卡萨尔帝国,确实有她的理由。就这件事情,哪怕不是决定性的理由,至少也是让她迈出第一步的理由了。

这时候,亚尔兰蒂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她拍了拍菲瑞尔丝的脑袋。“身为受选者的代价,就是我们无法选择何种人生,”她说,“但是,我们至少可以选择怎么度过。你从未想过该怎么过自己的人生,菲妮。如果你连这件事都做不到,你就别再说什么挣扎和选择了。”

塞萨尔有想过身为残忆主体的另一部分,亚尔兰蒂也有她的洞察,但他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您的话里有着令人叹服的智慧。”他躬身说,“愿法兰帝国的荣誉和叶斯特伦学派的智慧永远伴你左右,大人。”

以后世的眼光来看,特别是以那枚缝合的首级来看,这话里的讽刺意味相当沉重。

菲瑞尔丝开口就想反驳,塞萨尔拉了下她的胳膊,她顿时不吭声了。以她现在的眼界和经历,反驳她姐姐毫无意义,考虑到亚尔兰蒂也许也经历过戴安娜母亲的遭遇,这事就更加没有意义了。

塞萨尔听过思想瘟疫的灾难。他觉得,这个古老的库纳人残忆和思想瘟疫极其相似,——它要么就是替代了菲瑞尔丝的姐姐,要么就是以思想侵蚀的方式同化了菲瑞尔丝的姐姐。前者太过明显,后者则自然得多,几乎是一种潜移默化。

“米拉瓦需要我。”亚尔兰蒂继续说,对他们回以微笑,“如果一个人爱另一个人,就不会留他独自面对这个战乱四起的世界。现在我要去礼堂中心了,你也要学着去接受自己的人生了,你不觉得吗,菲妮?”

菲瑞尔丝用力抓着他的胳膊,“我知道,姐姐。”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大人?”看到亚尔兰蒂要转身离去,塞萨尔开口说,“当然这话有些冒犯,我想......”

“问吧,”她说,“不管怎样,你至少让菲妮知道了什么是过自己的生活。”

塞萨尔觉得亚尔兰蒂的话里有股库纳人的哲思韵味,他从戴安娜口中都从未听过类似的发言,更别说是菲瑞尔丝和菲尔丝了。此外,她亲切温和的态度让他想起了戴安娜的母亲伯纳黛特,一些细微的特征何止是相似,简直如出一辙。

如今想来,当时伯纳黛特的性情,究竟是完全的她自己,还是遭受了残忆的思想侵蚀?

“我们的神已经许多年未曾参与战争了,”他说的神当然是索莱尔,“她可还......”

这个提问结合了塞萨尔的揣测和观察。既然米拉瓦要找法术学派求援,就说明到了这个时代,索莱尔已经无法再干涉每一场战争。最初米拉瓦前往叶斯特伦学派的时候,据说有索莱尔在场,这就说明索莱尔仍然可以在现实中行走。两相比较之下,她一定处于一个进退维谷的境地。

亚尔兰蒂思索了片刻,然后靠近过来,压低声音:“我们的神一直待在庇护深渊边缘凝视远方,据说那里有她的故居,但是谁又会知道呢?过去的终究会被抛下,看向明日吧,塞弗拉。”

塞萨尔目视她转身远去,不知该如何作答。过去的终究会被抛下?她受了古老残忆的侵蚀却还说出这种话,要么就是她对自己受到侵蚀毫无自觉,要么就是古老的残忆并不认为自己是古老。不过,这种思想瘟疫一样的侵蚀本来就很可怕了,再深究下去也不会改变其性质。

那么在这之后呢?米拉瓦究竟在亚尔兰蒂身上遭遇了什么,又是谁把谁杀害掉,缝到了自己的首级上?越深入观察,叶斯特伦学派这支血脉身上笼罩的谜团就越恐怖。他一度要想到思想瘟疫,但思想瘟疫分明是另一片土地上的灾难,又为何会在这片土地上潜伏下来?

也许这种巨大的灾难之间存在着共性,塞萨尔想。所谓的思想瘟疫,也许它并非某个法术学派意外造就的偶然,而是必然之事。

不管是为了菲尔丝的存在,还是为了戴安娜的灵魂和意识,他都要走到谜团的最深处。

此时他们俩待在礼堂的边缘,置身事外,诸多贵胄已经围拢在米拉瓦和亚尔兰蒂身边讨论起了战争的形势。塞萨尔用别在墙壁上的猎刀切肉,把烤架上猪切下一张张薄片,菲瑞尔丝吃一半,他随后吃剩下的一半。

“他们都在说哪些地方?”菲瑞尔丝问他。塞萨尔闻言盯了她半晌,他发现,无论是老塞恩那边的菲尔丝,还是叶斯特伦学派这边的菲瑞尔丝,她们都是一如既往地不关心俗世。连他都听出了个端倪,对战争的形势产生了认知,这家伙看着却还是一脸茫然。

“他们在说野兽人,”塞萨尔对她说,“有几支族群异常顽强,带着一些受到阿纳力克庇佑的古老孽怪四处兴风作浪。为此,他们在制定今后的方向,其中一个,就是把那些和荒原有联系的生灵全都逐出现世,驱赶到荒原去,特别是各种精类。”

“那不就只剩下盲目无知的野兽了?”

塞萨尔一边咀嚼肉片一边耸耸肩:“只剩下盲目无知的野兽对王朝和俗世更好。”

“也许是吧,”菲瑞尔丝咕哝说,“但我们法师以后就麻烦了。我们需要的不是盲目无知的野兽,是精类,是多头蛇,是所有那些.......”

他摇摇头,“你的姐姐看起来不在乎法师们会怎样,她不仅在提出意见,还在纠正和补足其他人的疏漏。”

“她肯定不在乎,她的脑袋已经给爱情冲昏了。等到以后某天,等我们这些法师都被关在俗世的牢笼里出不去了,她就后悔也晚了!”

塞萨尔心想把本源学会的法师关起来难道不是你自己?话虽如此,他还是咧嘴一笑,“那我们就到时候看她追悔莫及的样子吧。”

菲瑞尔丝抿了下嘴。“我会让你活到那个时候的。”她说,“不,是一直跟着我......”她说着低下头,神色有些阴暗。

塞萨尔早就猜了出来,道途的诅咒落在古代的塞弗拉身上没得到好结果,看菲瑞尔丝的表情也是如此。如果在当初,猩红之境的诅咒在他身上显现出了恐怖的一面,菲尔丝一定也会有一样的神情。

其实如戴安娜所说,道途的诅咒在他身上才是顺利得极其不寻常。这种不寻常一定有什么理由,目前看来,这个理由要么就落在阿婕赫身上,要么就落在古代的塞弗拉最后的去向上。她最后究竟遭遇了怎样的结局,又是如何灵魂撕裂,跨越漫长的时代成了两个个体?在这个过程中,菲瑞尔丝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经历了怎样的抉择?

塞萨尔想要揭晓谜题,甚至是揭晓一切,通晓迄今为止的所有因果脉络。他向来认为,只有通晓一切的人才是自由的,也只有看到所有的因果脉络,才能做出自己而非他人推动下的抉择,——无论莱戈修斯的引诱还是扎武隆的引导,它们都是他人推动下的抉择,最终会导向的,也都是莱戈修斯和扎武隆而非他所希望的结果。

“也许我最后也要待在帝国宫廷里。”菲瑞尔丝又说,“这样的话,我们才能站稳脚跟,才能度过你最难度过的几道坎。”

“我非要度过这些坎不可吗?也许学派只是想让我陪你一段时间,就陪到你能独自站稳脚跟的那天。再往后的话,他们其实从来没有考虑过。”

“学派是学派,可我......我怎么能像姐姐一样,把自己身边的人全都变成一些陌生的骑士?等你度过了那些难关,等到战争结束,这片土地就会得到安宁,我们也可以回到学派里去。”

“你没想过去其它地方吗?”塞萨尔问她。他很想知道她距离北方卡萨尔帝国的大宗师菲瑞尔丝有多远。

“我不知道。但是,也许北边和西边都可以。”她说,塞萨尔一下子就听了出来,她提到的地方都是这个时代人迹罕至的地方。“但是西边据说有支库纳人逃了过去,对待我们这些人类法师也许......北边的野兽人也盘踞的太多了,再往北更是一片迷雾。”

第三百九十七章 帝国冲突

塞萨尔切下肉片递到菲尔丝嘴边,看她一声不吭地吃着。那双湛蓝的眼睛始终茫然地望着窗外。虽然在他看来窗外是一片漆黑,是米拉瓦的残忆未曾覆盖之处,但是,她一定是在注视那个时代的天空。

他靠过去看她,想借着她眼眸的倒影看到窗外之景,那双眼睛转了转,落在他身上,映出一个更像是塞弗拉的中性面容,纤细白净,看着倒是很雅致。菲瑞尔丝看他的眼神就像盯着湖泊中泛起的涟漪。

看到这副面容,塞萨尔不禁想到,这个时代的塞弗拉,她是否也像他身边的塞弗拉一样丢失了记忆,仅仅作为一个异域的灵魂出生在萨苏莱人部族中?

他的想法有些突如其来,不过,确实有迹可循。

戴安娜不止一次对他说过,所谓的灵魂是没有意识的觉知者,是无字的书籍,人格和记忆就像文字记录,写在灵魂的书本当中。因此,人格和记忆绝非书籍本身,这个理论,正是叶斯特伦学派的法师像篡改文字一样篡改人格记忆的根本。

由此延伸而出的,正是伯纳黛特对他讲述过的故事,——她在无穷的镜影中看到无穷多的自己,然后这无穷多的自己都变成了无穷多的冬夜。这种文字的改写有时候是篡改,有时候是覆写,有时候甚至是写下一段新的文字却不处理原先的文字,使得伯纳黛特和那个未名存在共存。在那之后,灵魂还是那个灵魂,灵魂上的文字,却已经不再是最初的文字了。

“你看起来很想去那些人迹罕至的地方,我的主人。”塞萨尔对她说。

菲瑞尔丝裹紧了自己身上的衣服,“我想去,可是我连自己的安危都保证不了。虽然学派给你道途是为了保护我的安危,但我觉得是我捡到了你,所以该是我来保护你才对。”

“那里可是你的家,但你听的口气,你已经不止是讨厌它了。”塞萨尔说。

“那里只是我来到世间的地方,没什么可在乎的。”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