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无常马
没过多久,狗子就带来了回话。
“祭司说可以,主人,但你得一直看着他才行。”她说,“祭司还说其他人都可以提前唤醒,但你要想带他出去,你就得一直待在残忆里陪他。你要带着米拉瓦再经历几个残忆,直到他的存在完全稳定下来。具体是多少个残忆,祭司也不确定,但等到了合适的时机,祭司就会筹备仪式把他带出去。”
“必须有一个人看着他吗?”
“祭司说其他人看着也可以。”狗子说,“但塞弗拉说谁招来的麻烦谁处理,她绝对不会帮忙。至于阿婕赫......”
塞萨尔回过头来,问米拉瓦对阿婕赫有什么印象。
“那个野兽人和老米拉瓦有仇怨。”米拉瓦说。
“有仇?”他很惊讶。
“最后菲瑞尔丝投靠卡萨尔帝国,阿婕赫是第一个反过来屠杀老战友的,有不少米拉瓦的亲卫死在她手里。当初人们以为她是个残忍好战但很可靠的战士,后来人们才发现,她只认自己的主人。”米拉瓦解释说。
“好吧,”塞萨尔耸耸肩,“那就由我来负责这件事吧。还有什么我要注意的吗?”
“祭司还说他和老米拉瓦的关系就像你和塞弗拉。”狗子说,“亚尔兰蒂用了一些古老隐秘的手段切开了你们俩和他们俩,就像一个贪心的女孩喜欢一个人,却不喜欢他的所有,于是她从你们身上带走了自己喜欢的那部分,留下了自己不喜欢的那部分。”
塞萨尔觉得这回答着实匪夷所思,但又不是无法想象。
亚尔兰蒂在他心中的形象一变再变,从爱人的女巫到残忍的贵女,再从残忍的贵女到蛊惑人心的骗子先知,又从蛊惑人心的骗子先知到从先祖记忆中诞生的邪物,现如今,她竟然从邪物回到了最初的印象,——这家伙把他从塞弗拉身上带走,其实是带走了她喜欢的那部分也就是塞萨尔,扔掉了她不喜欢的那部分,也就是塞弗拉。
如今,这个命运又落在了米拉瓦身上。她带走了她喜欢的那个年轻骄傲的男孩,扔掉了那个垂垂老矣的皇帝,一如当年的塞萨尔和塞弗拉。他看出来了,他人在亚尔兰蒂心中并不是一个完整的个体,是可以随意切分的拼图。
塞萨尔说明情况后,米拉瓦面色大变,身体不稳,看起来必须握住马车的扶手才不至于跌倒在地。“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他问。
“因为你有必要知道。”塞萨尔说,“没有必要隐瞒的事情,我都会说出来。”
他缓缓摇头,“这么说来,老米拉瓦就是米拉瓦的一切失败和悔恨。把他切分出去,余下的就是我。”
“你这算是什么话?”
“我只相信我需要相信的。”米拉瓦说。
“那事实呢?”
“我不需要事实。”米拉瓦断然说,“你错就错在认为人们不应该被欺骗,认为人们需要得到真实的解释。其实真假与否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坚决的信念,是直入云端的旗帜,是一个带人走向前路的永恒信标。至于讨论它们背后究竟是什么,那只是哲学家的事情。我只需要相信就行了。”
“你当年也是这么相信亚尔兰蒂的。”塞萨尔说。
“不,”米拉瓦盯着他,“老米拉瓦是犯了大错。但是,他的错误不是相信亚尔兰蒂带来的信念,而是放下了信念,相信了亚尔兰蒂本身。如果当年做选择的是我,如果我发现亚尔兰蒂带来的信念和她真实的存在有所出入,我一定会选择这个信念而不是她本身。如果她敢背离她带来的信念,我就会让她也遵从它,如果她不遵从,我就杀了她。”
一段记忆忽然浮现,超乎他的想象。塞萨尔身着骑士铠甲进入一道走
廊,两侧墙上嵌满了神情莫测的银色面具,他知道这些面具都是死者的遗物,还知道这些死者都是他。塞弗拉一次又一次杀死他,想用他来弥补自己的空虚,亚尔兰蒂则一次又一次带走他,给他换取下一个躯壳。
这整个走廊都是他和塞弗拉血腥关系的证明。
而他们本来是同一个人。
塞萨尔走进房间,看到巍峨的天花板下挂着华丽的绣银幔帐。他的女主人还没醒过来,于是他找了一把椅子坐下来,等待她揭晓他今后的命运。他久久地凝视着墙壁上的挂毯,看到了挂毯上羊毛精纺的图案,——因为命运而相互残杀的双胞胎兄妹。
考虑到房间内部的一切陈设都是亚尔兰蒂精心挑选的结果,塞萨尔可以确认,挂毯的图案不是巧合,分明就是她在拿他和塞弗拉血腥的关系取乐。
“过来扶我起身,塞萨尔。”亚尔兰蒂虚幻的声音从床铺上传来,“米拉瓦竟然为了爱人放弃了信念,真让人失望。”
“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女主。”塞萨尔说。
“这段爱情也快到褪色的时候了。”她把手搭在他手上,施施然坐起身来,“恐慌和怀疑已经在他心中刻下了衰老腐朽的痕迹,令他不复当年,或者说,再也回不去了。”
“米拉瓦看起来还和当年一样年轻。”
“不,”她叹气说,“我说的腐朽,是那些看不到的东西。一个人得到了神的祝福,是可以永葆青春,永远都停留在自己生命最充沛的那一天,但那只是血肉和灵魂罢了。人可以永存不死,记忆却会层层堆积。那些最刻骨铭心的痛苦总是会堆积在记忆的最高处,把其它的一切都压在山底,令其不断破损朽坏。米拉瓦的转变,恰恰就是他朽坏的证明。”
“难道他真正的爱你本身反而是一种错误吗?”塞萨尔质问她。
“我爱他,和他又有什么干系呢?”亚尔兰蒂笑了,“我并不需要他真正爱我,亲爱的,你追随了我这么久,难道还没理解我的想法吗?”
塞萨尔脚步不稳,直到菲瑞尔丝从身后扶住他,记忆中的整个房间才和记忆的亚尔兰蒂一起破碎消散。越了解亚尔兰蒂,他就越觉得这人邪性的异乎寻常,固然米拉瓦也带着些邪性,他刚才的发言就可以证明,但他的邪性和亚尔兰蒂一比,完全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等塞萨尔说出刚浮现的记忆,米拉瓦皱了皱眉。
“那我需要她带来的信念,这事也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他骄傲地宣布说,“至于这段记忆......我猜是她看到时机合适就还给了你。我还记得在老米拉瓦生命中最后一段时间,亚尔兰蒂身边的骑士消失了,我猜就是那时她放走了你,看起来她也带走了你的一切记忆。现在她开始还给你当年的记忆了,但怎么还、还多少,看起来全看她的心情。甚至记忆的真假......”
塞萨尔握了下菲瑞尔丝的手,“我会想办法和其他人做对比,看看这些记忆的真假,比如说这些年的菲瑞尔丝,比如说阿婕赫,还有那个看起来只想杀我的塞弗拉......”
菲瑞尔丝也握了下他的手,“记得在以后的残忆里也要找到我,如果塞弗拉来找你,只要我还在陪你身边,我就还有机会让你们谈话。”
“要是塞弗拉是许多个残忆层层累加的结果,这事就很难说了。”塞萨尔思索着说,“智者之墓是时间分岔的迷宫,每有一个分岔的小径,她的残忆就有可能累加一次,发展到最后诞生出的邪物......”
如亚尔兰蒂所说,那些最刻骨铭心的痛苦总是会堆积在记忆的最高处,把其它的一切都压在山底,令其不断破损朽坏......
想到这里,塞萨尔对菲瑞尔丝摇摇头。“这件事情不是你的责任,”他说,“它必须由塞弗拉和我一起处理,特别是她要在场。我很早就发现她不想面对过去的事情了,现在她还先一步逃了。但怎么说呢?我觉得这么做不对,她必须得面对自己过去的作为,如果她不来面对,她过去的阴影就会越积越多,甚至会反过来吞噬现在的她自己。”
第四百三十五章 支持我
......
残忆转换之后,塞萨尔眼前一片黑暗,异常刺鼻的血腥味充斥四周,潮湿浑浊的泥土气息夹杂其中,好似要裹挟着这味道浸透皮肤,渗入骨髓中。最初的残忆是礼堂宴席,然后是遇袭的王都,接着又是战场边缘,这次似乎比战场边缘还要遭一些。
看起来随着残忆推进,整个事情的局面都在变得越来越糟。
亚尔兰蒂交还给他的一部分记忆摄入心魄,令他久久无法释怀,有那么一刻,他几乎以为自己在诺伊恩和奥利丹的经历只是做了一场迷梦,他还是亚尔兰蒂捏在手里的玩偶骑士,塞弗拉也还在一次又一次地杀害他。
若不是狗子正蹲在他旁边,他恐怕真会沉浸到残忆的迷梦中。
塞萨尔听到自己身侧有呼吸声,离他很近,然后又变成低微的呢喃。他听不出自己身侧的人如今是亚尔兰蒂还是米拉瓦,但都有可能。又过了一会儿,他想起老米拉瓦已经完全变成了敌人,以亚尔兰蒂如今的状态,也不知道她还能不能蒙蔽对方。
如果她不能,他在残忆中的处境就会更危险了。
“我还能蒙蔽老米拉瓦,”亚尔兰蒂的声音虚弱异常,“但蒙蔽不了太久。我们去找到菲瑞尔丝,把过去每个菲瑞尔丝的记忆都交给她,然后我们就去下一个残忆。我亲爱的妹妹,她的记忆累积的越多,她就越能帮到我们的忙。”
“你这声音是怎么回事?”塞萨尔问她。
“索莱尔的箭矢。”她说,“你自己激发了她预留的手段,还在这里明知故问?刚才我以为箭矢会随着残忆转换消失,结果它反而越扎越深了!”
“那你可得好好记住这滋味,女主。”塞萨尔说,他发现自己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戏谑,“多亏了这支箭,你才能知道痛。”
“我本来应该把年少的米拉瓦也做成玩偶,可现在......”亚尔兰蒂用轻浅低微的声音说,“这男孩又在挣扎了,就像腹中的孩子在踢打我一样......你和索莱尔究竟是什么关系?你为什么拿着她的信物激发了她预留的手段?”
塞萨尔感觉她声音变得更低了,几乎听不见,于是勉强支起点身,在满是血腥味的泥泞中摸索。他的手碰到了她,先是一缕发丝,然后是脸颊和耳朵。“这是个秘密,女主,”他俯下身,把嘴印在她耳畔,“在你把你的一切秘密交给我之前,我可不会把它告诉你。”
“你想要什么秘密?”
“先从米拉瓦最在乎的事情开始,如何?我已经给你找回了不少记忆,你总该记起你忘记的事情了吧?”
“我还是记得不太清楚,不过比先前清晰了一些。”亚尔兰蒂也把嘴巴凑到他耳边,“听好了,塞萨尔,你就当你是那时的米拉瓦,‘——听我说,亲爱的,我要把我们这一生中最重要的话告诉你,仔细听好。你现在效忠于诸神殿和他们复兴法兰人的梦想,但你怀有最纯粹的希望,这希望不依托于诸神殿,甚至不依托于索莱尔,只是你自己的希望,对吗?’”
塞萨尔记起了老米拉瓦在战场宴席上的宣言,也记起了年少的米拉瓦自称的信念,于是伸手挽住她的腰,让她继续说。
一片深邃的黑暗中,亚尔兰蒂缓了口气,拿他的胸膛当枕头靠了上来。“曾有一个时代,无论是法兰人,库纳人,还是其他曾经存在过后来却又消失的族群,他们都曾在这遍布伤痕的大地上互相扶持,不分彼此。人们听从先行者的指引,在被深渊切碎的一片片土地上迁移,在他们探明的路途上扎下根系,而那些先行者,他们都是主母的孩子。”
“主母?”他有些诧异,“未长成的真龙吗?是未长成的真龙吗?”
“安静。”亚尔兰蒂拿食指按住他的嘴唇,“听我说,亲爱的,在那个时代,人们克服了前所未有的苦难。人们终于得到了繁荣,也抚平了几乎所有世界的创伤,只留下最宽阔的一道,也就是如今的庇护深渊。”
“这我知道。”塞萨尔说,“我希望你说点我没听过的。”
她轻呼了口气,把中指也按到他嘴唇上,用力压住。
“但在繁荣终于实现的一刻,”亚尔兰蒂用哀婉的声音说,“各个族群在先行者们的意志下开始分裂,并在分裂中点燃了前所未有的战火。其中有个族群,他们希望自己的种族成为一个人,把所有族民都变成先行者的复制体,而这,就是库纳人最初的起源。智者,他会把所有库纳人都变成他自己。”
“你确定你不是在危言耸听?”塞萨尔秉持着一贯的怀疑论质问她。
她把整个右手都捂了上来,眼睛也死死盯了过来。
“而我们法兰人,”亚尔兰蒂用轻柔的声音说,“我们希望每一个人都不一样,希望每一个
人都担负起族群的命运,探索文明的所有可能,现在,诸神殿正在把每个人都变成同样的人,亲爱的。你难道没有留意过那些反复诵读着同一本经文的信徒?”
“当初是你自己用骗术缔造了诸神殿的起源,现在又是你在放大它们的危害,利用它们教唆法兰人的皇帝?”塞萨尔反问她。
亚尔兰蒂叹了口气,手也放了下来,看起来当年的玩偶对她大放厥词让她相当不满。“孩子长大之后就会挣脱父母的束缚,”她说,“我也希望诸神殿能像当年一样遵从我的意志,但这件事已经不可能了。不过还好,我总是能找到新的孩子,给他们点拨,让他们找到方向。”
“这么说,你确实扮演了米拉瓦渴望的母亲的角色。索莱尔像父亲一样给了他地位、权力和外在世界的知识,留下了一个充满恐怖和权威的阴影,然后你看到他,嗯......”
“缺爱的小孩,”她说,“我给了他母爱、拥抱、抚慰,内在的理念和追求,不过我给的似乎太多了些。战事接连失利之后,米拉瓦就把我抓的越来越紧了。他把我当成那些理念的根源,紧紧抓住不放,反而在事实上丢掉了它们。”
“先不论你话术的真假,按你讲述的故事,这个先行者就是库纳人的智者,是奴役了法兰人、杀死了主母、消灭了其他族群,还把你所谓的主母......把她的尸体封存在智者之墓最深处的人?”
“是的,智者之墓里有我们文明的起源。我一代接着一代继承先祖的记忆......其实我也说不清,但我总是有个方向,一个神话像信念一样横亘在我们每一代人的灵魂里,告诉我们那儿有我们唯一的方向。听了这个故事,你觉得我们的起源会是什么呢,亲爱的?”
“主母逃出去的一部分残缺意志,主母的某个孩子,或者某个不幸罹难的先行者,”塞萨尔说,“都有可能。”
“不管怎样,只要抵达智者之墓最深处,我就可以找回这个信念的根源了。难道你不想吗?只要解决这个根源,你就不会害怕自己所爱的人继续承受血脉的诅咒了。我儿时的每一个夜晚都在和我的先祖们交谈,她们完全占据了我的梦,有人憎恨自己的命运,诅咒不绝于耳,有人不满我的态度,一直絮絮叨叨,说我太过轻慢,还有像我母亲这样对我满怀恐惧的。”
“那是因为你还是个胎儿的时候就在居高临下吩咐她做事。”
“一代代筛选之后的资质越符合要求,意识就觉醒的越早。我母亲是在一岁的时候剥夺了我祖母的先祖记忆,而我是在胎儿时期剥夺了我母亲的先祖记忆,这很奇怪吗?”
“一岁多的婴孩已经有朦胧的自我意识了,”塞萨尔摇头说,“但胎儿根本没有自我意识,换句话说,你这一代是唯一非人的一代,亚尔兰蒂。有人说你是邪物,这话不完全错,你的血肉都没完全发育成人形,你就已经从诸多先祖的记忆里产生了人格,这种诡异的东西.....”
“我并不在乎。”她微笑着说,“每个人都认为自己的存在理所当然,不是吗,亲爱的?总而言之,最后和我关系最好的先祖,正是那位缔造了诸神殿信仰的先知。我知道她是个库纳人,因为我们彼此的记忆完全共存。她说血脉诅咒的秘密在于寻找自己缺失的东西......而你,塞萨尔,你身上有其他人都不具备的秘密,我身上的先祖意志想要得到它。你能告诉我那是什么秘密吗?”
“这件事我只告诉了不多的几个人。”塞萨尔说。
“意思是我还不够资格?”她眉头微蹙,“好吧,那你就先告诉我索莱尔的秘密吧,亲爱的。你和她,你们是什么关系?”
塞萨尔低下头,沉吟了片刻,“我和索莱尔......”
“别让她知道圣父的秘密!”
塞萨尔一愣神,看到米拉瓦从这名头发雪白的少女躯壳中挣扎了出来,乌黑的长发披散下来,几乎垂落到腰,洒遍了他柔软纤细的身子。看起来即使亚尔兰蒂身中箭矢,这男孩要对抗她还是挺勉强。刚喊出这句话,他的气息就虚弱了下来,也顾不上关注自己性征的细节了。
“我们是要找到她的妹妹菲瑞尔丝,”米拉瓦说,“但不是为了帮她,是为了让深受其害的菲瑞尔丝进一步桎梏她、束缚她。我要把她关在牢笼里,把圣父的箭矢永远都刺进她的心......我、我不能任由她占据我的心和我的灵魂。”
他说话的声音比亚尔兰蒂还轻,几乎听不到,塞萨尔把耳朵凑到他嘴边才勉强听明白。
“尽管如此,你还是要去智者之墓最深处寻找那个主母的遗体?”塞萨尔说,“你其实可以待在坟墓外面等我的消息,带着亚尔兰蒂做这事太危险了。我觉得索莱尔留下箭矢,一定不是
为了......”
米拉瓦紧紧抓住他的衣襟,胸口起伏,额头冒着虚汗,“我要确认我意志的起源。这件事至关重要。你可以支持我吗,老师?就像你支持圣父走过那条漫长的路途,走到那座沦亡的城市?”
第四百三十六章 你想吃掉我?
说话的时候,年轻的法兰皇帝双眼泛光,仿佛有火焰在他瞳孔深处燃烧。但说到最后,米拉瓦又低下了头,似乎怕塞萨尔看见自己眼底深埋的火焰。很难看得出他究竟是在顾及什么。
不得不说,这家伙的情绪在恐慌和执着之间徘徊不定,还透着些哀求的意味,实在是妙绝。虽然是个骄傲至极的家伙,但他已经见证过了自己失败的结局,不论承认与否,事实就摆在那里,考验着他今后的一举一动。
他和老米拉瓦的区别在于,他并未真正经历过那些失败,他的骄傲尚未被摧毁。但他已经看到了将来之事,因此,要他像当年一无所知的老米拉瓦那样继续坚持它,也不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
“你可以之后再好好想想。”塞萨尔说,“先说说更近的事情吧。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十多年以后,”米拉瓦喃喃自语,“我记得很清楚,这里曾经是个幽静的地方,我身下也该有一条小溪在流淌。从这地方可以看到城市的山崖和山巅的神庙。但现在,在这个残忆里,一切都已经在战火里烧尽了。”
“神庙?”
“赫尔加斯特的神庙,”米拉瓦喃喃低语,“我在这里接受了洗礼。不仅如此,我的童年时代也在这里度过,这地方对我意义非凡......后来战火蔓延至此,这事情几乎成了压垮老米拉瓦的最后一根稻草。当时诸神殿互相推诿责任,唯一支持他的神殿是赫尔加斯特,于是卡萨尔帝国精准找到赫尔加斯特的大神殿毁掉了一切。在那之后,老米拉瓦就逐渐陷入到疯狂和恐惧中......”
现在塞萨尔完全看出他的心悸了。虽然他仍未经历具体的过程,但真正身处此地可比浏览记忆清晰得多。塞萨尔感觉自己的身体逐渐恢复了,是狗子给他喂了些血,缓解了残忆转换的冲击。他伸手抓住她的手起身,另一只手把米拉瓦也拽了起来。
仍旧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清楚,多半是某种法术的结果,周遭的血腥味还很新鲜,证明此地遍布尸体。塞萨尔不得不换成第三视野,才看到这地方的大致轮廓。他看到了溢满鲜血的溪流,看到了死于野兽爪牙的祭司和信徒,也看清了米拉瓦,他乌黑的长发已经被血染上了一片暗红。
这地方仍然有几个活人,看起来是巡逻至此的骑士。他们正在法师支起的球形屏障中缓缓前行,企图寻找战场中还活着的人。
塞萨尔看不到骑士们面甲下的脸,但那些骑士甲的规格已经和索莱尔那座巨城中的骑士雕像一模一样了。
不怎么的,米拉瓦看着有些恍惚,他的鞋子陷到泥泞中无法拔出,但他并不在乎,赤着脚就走进了已经溢满鲜血的溪流。塞萨尔忽然发现米拉瓦的鞋是亚尔兰蒂喜欢的法术靴,米拉瓦身上的衣袍也是亚尔兰蒂的修身衣袍。他顿时明白过来,他们俩是作为亚尔兰蒂和她的骑士转移到了这处残忆中。
如此看来,远方的骑士们是在搜寻遇袭的皇后,年少的米拉瓦也已经和亚尔兰蒂绑在一起。残忆转换时,米拉瓦是穿着亚尔兰蒂的衣物、作为亚尔兰蒂本人落到了新的残忆中。
塞萨尔想呼唤那群骑士,但忽然穿来了诡异的撕裂声,几乎要刺穿他的耳膜,那些骑士却无一人发觉,仿佛这地方仍然是一片寂静。是那些造访智者之墓的野兽人?它们终于现身了?还是说,它们已经掌握了整个残忆运行的规律,开始肆无忌惮的散布瘟疫了?
他看到月光从半空中一些诡异的裂缝中显现,像蜥蜴皮一样绿的令人发慌,正缓缓流泻进来,漫过那些骑士的身躯。他看到骑士们先是被转化,然后开始和看不见的人交战,纷纷支离破碎地死去。
他知道是阿婕赫、塞弗拉她们正在应对此事,但是,受到转化的残忆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塞萨尔没来得及看几眼,这群骑士就经历了从转化到死亡的整个过程。他现在只希望吉拉洛能处理掉他们的尸体,免得增殖的血肉再次占据整个墓室。如果他们一路过去的每个墓室都被这些增殖的血肉占据,他们就完全无路可退了。
“我倒希望我们可以无路可退。”米拉瓦喃喃低语。
“你从没想过退一步吗?”
“我的生命和我的灵魂都在我的前路上燃烧,我后退一步,它们就微弱一分。”
“你要往哪去?”
“我记忆中菲瑞尔丝就在那个方向。”米拉瓦指向前方,对他的发问避而不答,“尽快赶过去吧,老师,那些和你们一起造访智者之墓的野兽人正在摧毁残忆,老米拉瓦没多久可以继续存在了。再过一段时间,缝合的首级也会完全腐烂,亚尔兰蒂一定是意识到了这点才逃了过来......你有感到温度下降吗?这地方本来是夏季。”
塞萨尔觉得浑身发冷,虽然没有凌冽的寒风,却有什么东西逐渐抽走了残忆中的温度,似乎就是那些诡异的裂缝。片刻之前,他还在思索此后的残忆中他该怎么面对越来越偏执的菲瑞尔丝,又要怎么应付越来越疯狂的塞弗拉,现在残忆本身都已岌岌可危,包括缝合的首级都要彻底腐烂。
这已经不是场旅途,是场急迫的逃亡了。
米拉瓦赤脚走进血流中时,塞萨尔逐渐感觉他身上散发出一股奇异的芳香,好像有花朵在血池中开放了一样。这种芳香是阿纳力克的道途赋予他的感官知觉,如果血液可以酿成葡萄酒一样的血酒,一定就是这样的气味。
“你身上的道途散发着狩猎者的气味,老师。”米拉瓦说,“如果我不回头看着你,我会想象有一个孽怪站在我身后,想要吃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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