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神之影 第166章

作者:无常马

塞萨尔真觉得自己要被这人弄疯了。“你已经和米拉瓦谈过话了?”他的眉毛越皱越紧,“现在你又忽然冒出来是想怎样?让米拉瓦去和亚尔兰蒂打一场决定谁在什么时候出来吗?”

“哎呀哎呀,干嘛语气这么激烈呢?这事当然要由他们自行讨论。”她笑着说,“不过现在,还是你的事情更重要一些。”

“意思是你观察了我很久?”他问。

她若无其事地点了下头。“从亚尔兰蒂把你变成两个人开始。”她说,“当时那法术还只是个设想,但是,亚尔兰蒂把它用了出来。这让我意识到有些事情只有她能做到。经过叶斯特伦这一脉对后代一代代的筛选和检测,她终于有了符合我们学派希望的资质。尽管她不幸成为邪物,但邪物并不影响她的天赋和才能。”

“你们这些人......”

骗子先知侧身靠在墙上,用手指挑起下颌,“首先,把一个灵魂分成两个个体,这就是我的学派最后的成果,——我是说那个全部死在智者之墓的库纳人学派。到了今天,这个法术只有我这一脉的先祖记忆中还有存留,并且,只有亚尔兰蒂顺利掌握了它。就这点来说,虽然你是她无心之举造就的结果,但你同时也是一个古老学派的研究成果。“

“为了什么?”

“当然是探索界线内外。”她说,“你们俩的灵魂无时不刻都是共存的,不管在哪里,哪怕是现实和荒原,你都可以在她身上出现,她

也可以在你身上出现。基于这个理论,把你送到界线那边,让你走过那扇门,再看塞弗拉会给我们怎样的反馈,这就是若干因素累加下我对你们的期望。”

“两年一次的死亡也是你的期望?”

“这件事我可没干涉,”骗子先知摊开手说,“是你们自然而然就这样了。第一次死亡之后,亚尔兰蒂把你在布娃娃里放了几天,然后又给你找了个新身体。在那之后,是你不知死活地出现在她附近,想知道她身上发生了什么。起初你们俩还能相安无事,但等到某天你的灵魂彻底同化了那个倒霉的骑士,把他完全变成塞萨尔,塞弗拉就会克制不住地杀了你。”

“这事情究竟有什么意义?”

“当然有,”她说,“这种行为可以加深你们俩的联系,每累加一次,你和她的思维就更接近一分。在城堡里的时候,你和她完全隔绝,完全就是两个人。但到了我们把你送到界线那边的时候,你已经常常无意识变成她,她也会常常无意识变成你了,即使一个人在猩红之境,另一个人在现实,这事也会不受影响的发生。你难道觉得这是一开始就实现的吗?当然不是。”

何止是猩红之境和现实?

“所以你又从这诡异的实验里得到了什么?”塞萨尔问她。

“我让亚尔兰蒂劝说菲瑞尔丝把你送到了门里,然后我们开始观察塞弗拉。不过很可惜,你没在她身上出现,当然也没办法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当时我以为我的想法失败了,你们俩的联系终究还是没法跨越界线。不过后来,我发现你们还是存在一些联系,你是绳索的这一端,她是绳索的那一端,只要抓住她,就可以把你拉回来。你确实是从门那边回来的人。”

塞萨尔听了这话久久无法言语,虽然骗子先知还是无法揣测,但他已经借由这事看出了她的一个侧面。“然后呢?”他终于开口问道,“你们拉回来了个什么东西?”

“很可惜,拉你回来的时候,你已经变成个种子了。我猜也许是我拉的太晚了。”骗子先知叹口气说,“为了让种子再次萌芽,我们需要什么呢?漫长的岁月,还有一片完美的土壤。出于很多考虑,我们在尚未成为诺伊恩的诺伊恩放下了你这个种子,等待纪元再次交替的时代由阿纳力克的先知来唤醒你。”

塞萨尔觉得自己喉咙干燥。“塞恩。”他说。

“这么说,这个人就是阿纳力克的先知了。”她继续说,“你的回归,塞萨尔,就意味着完美土壤的出现,完美土壤的出现,就意味着阿纳力克再次抵达了现世的临界点。你身边是否有一个无貌者追随?如果她还在,那我可以告诉你,它就是土壤。”

“但她当时想吃了我。”

“她?”骗子先知微微睁大眼睛,“好吧,你也是个有探索和研究精神的人,是吗?为空虚的无貌者赋予灵魂,这确实是个好学术议题。先从把无貌者当成人看待开始?随你。不过这没关系,即使她把你咬碎了由她吃下去,她最终也还是会把你生下来,不过,那样一来,你就得从无知的婴儿开始长大了。”

“塞恩的城堡里能容得下一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婴儿?”

“菲瑞尔丝留下的残忆会把你当成自己的弟弟抚养长大。”她摊开手说,“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捡到你了。”

“如果无貌者把我撕碎吃掉,我的记忆就完全丢掉了!”塞萨尔一把握住她的肩膀,“你打一开始就是想让我从懵懂无知的婴儿长大,然后再找机会骗我一次吧?”

“你这话就有些胡思乱想了。”

“不,如果事情符合你的预期,那么我现在才两三岁,还待在城堡里被一个十多岁的菲瑞尔丝抱着喂东西吃。塞弗拉会在战争结束后前往智者之墓,被古老的记忆侵蚀,一旦受到侵蚀,她就会接受当年的诅咒,和你们一起前往塞恩的城堡。然后,叶斯特伦学派、法兰帝国的火种和阿纳力克的先知就会在诺伊恩汇合,是这样吗?”

他们俩无言对视了一阵。“好吧,”她说,“比较讽刺的是,你似乎找回了一些了不得的东西,还靠着它的启示走了出来。我尚且不知道那是什么,不过......”

“谁知道呢?”塞萨尔松开她的肩膀,“也许是另一个神吧,有个神在对我低语说......”

“哦,天哪。”骗子先知睁大眼睛,掩住嘴巴,“你撒谎的时候已经不在意它有多容易揭穿了吗?还是说你就是想逗我开心?”

“随你猜测。”塞萨尔说,“但现在,我不是个无知的婴儿。我没变成无知的婴儿靠的也不是运气,是我的脑子。”

“其实没什么区别。事实上,该和你相爱的还是会和你相爱,尽管叶斯特伦这一代人会比你大个十多岁,但也只是十多岁的差

距而已。按照预期,她会先遇见菲瑞尔丝,怀着无法按捺的渴望追逐她先祖的身影,然后她就会自然接触到你。彼时你应该五岁多,正好需要一个......也挺有趣的,不是吗?“

塞萨尔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她。首先,他得理清楚他和塞弗拉的纠葛,因为是米拉瓦时代的塞弗拉,姑且称为塞弗拉的阴影。他实在想不起自己在这个时代的经历了,不管亚尔兰蒂和她的祖先怎么说,他都没有太多切身体会。现在看来,记忆多半是在穿过那扇门的时候丢了个干净,再也无法寻回了。

要他再像当年一样接受自己被杀的命运,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必须制住塞弗拉的阴影,必要的时候,还得叫上阿婕赫和现在的塞弗拉一起对付她。

在这种事情上,塞萨尔可没什么坚持。他能叫多少人就会叫多少人,而且,他绝对不会独自面对塞弗拉的阴影,因为这就是自找死路,毫无意义。

再就是眼前这个受了先祖记忆诅咒的米拉瓦,他必须要说,米拉瓦现在是叶斯特伦学派记忆传承里出现的第一个男性。尽管米拉瓦也受了先祖记忆和亚尔兰蒂的影响,变得性别飘忽不定了,但他确实是个特殊的个体。

米拉瓦有能力和先祖记忆对抗,因为他本来就不是先祖记忆的一部分,他甚至有能耐和骗子先知叫板,逼得她和他私下谈判。虽然这话说起来很自私,但现在,塞萨尔不仅希望他能把叶斯特伦学派的血脉诅咒关在他的灵魂里,还希望他把冬夜也一并带走,这样一来,戴安娜就不会再受困扰了。

最后就是智者之墓,这个先祖记忆最初的源头,看起来已经追溯到了时间之初,和真龙分不开关系。只要能依次破局,这事情就能了结,之后的事情,当然是出去了再讨论。如果有必要,他甚至可以考虑去见扎武隆。

真龙留下的麻烦当然得靠它们自己来考量。

塞萨尔站起身来,在骗子先知的注视下踱了几步。这时候的猩红之境里,菲瑞尔丝还在和亚尔兰蒂争吵。他不确定这段记忆和残忆的区别,不过想到自己手腕上缠绕的蓝色符文线,他还是走上前去,一把握住了菲瑞尔丝的手。

这时她正跪在地上哭泣。

大约两个呼吸的时间,菲瑞尔丝抬起了头,她看向骗子先知,后者立刻退了一步。猩红之境的记忆转瞬间就溃散了,现出这段残忆本来的面目,——一个黑暗的石窟,正是智者之墓的外围。残忆中的智者之墓和真实的智者之墓终于重合了。

记忆中的亚尔兰蒂消失了,但菲瑞尔丝还站在这里。

“先祖,”她徐徐地说,“还有姐姐。我现在觉得非常难受,非常、非常难受。”

“这些都已经过去了,孩子。”骗子先知微笑着说,“我们并不是自己,我们只是残忆,是这世界的一部分。”

塞萨尔觉得这个菲瑞尔丝有些不对劲,不过,她总归还是菲瑞尔丝。既然他把累加的记忆带到了她身边,那他当然得继续扶着她。

“当然了,”菲瑞尔丝紧紧抓着他的手,“但决定我们的是什么呢?是人格和记忆,还是我们的灵魂本身?我最近经常思索这件事情,但我总是想不出结果,在夜里辗转反侧。”

“有关灵魂和自我的疑惑是困扰每个法师的追问。”她说。

“我在梦里见过你,先祖。”菲瑞尔丝说,“当时我问你,为什么我的母亲害怕我和姐姐,从来不教我们任何知识。你说,因为她是个愚蠢的女人,因为我们这支血脉每个人都是我们自己的孩子和母亲,所以我不必在乎这个。那时候你是在测试我的性格吗?你是在思考是我更值得接受使命,还是姐姐更值得?”

“我不否认,”骗子先知说,“但我只是想知道你是否抗拒。在我了解你的想法之后,我就再未出现过,后来也就只有亚尔兰蒂教你知识了。那时候,我问了你三个问题,你却在最重要的一条上说你不接受。”

第四百四十八章 梦中的母亲

“不,后来我发现,这三个问题只是个假象,当时甚至都不是你在说话,先祖。”菲瑞尔丝否认说。塞萨尔发现骗子先知的微笑稍有停顿,似乎不知如何作答。他忽然意识到,她抛出了一个令骗子先知也感到困惑的回答。

对方托着下颌沉吟起来。“你说不是我在说话.......”

“梦对我说,它可以成为我的新母亲,它还说,它是我们所有人的母亲。”

“我不记得有这回事。”骗子先知说,然后补充了一句,“从我到亚尔兰蒂的所有人都不记得有这回事。”

“我也不记得,”菲瑞尔丝说,“但我的灵魂记得,那个没有我,——或者说没有菲瑞尔丝存在的灵魂,她记得。”

“你剖开自己的尝试已经走到了这一步?”

菲瑞尔丝微微摇头,“梦对我说,在比先民更早的年代,它在一个快要干涸的泥坑里遇见一条鱼,于是它说,你快死了,从泥坑里走出来吧。但鱼说,它没法走出去,它没有能够站起来的腿脚。于是梦说,我是你们的母亲,我知道你只是忘了自己还能走,所以快出来吧。于是鱼照做了,它走了出来,然后弯曲膝盖对它下跪,成了它的第一个仆人。这些仆人到现在还在我们学派的湖泊中崇拜着它。“

“你是说湖底那些鱼人......”

“梦说它遇见了一个没有眼睛的苍白的妖灵,然后叫他睁开眼睛,他做了,然后认它为母亲。梦说它遇见了一只毛皮漆黑的古猿,然后叫他把身上脏污的兽毛褪去,穿上衣物,他照做了,然后认它为母亲。梦说它遇见了一团缠结的藤蔓,然后叫她从树上下来,她照做了,然后也认它为母亲。梦说这里面有法兰人,有库纳人,还有我们。”

“一种原始的神话叙事。”塞萨尔出于严谨的学术态度评价说,“考虑到真龙的存在,它确实在一定程度上可信,但是太原始了,所以也不那么可信。”

菲瑞尔丝拿手指戳了下他的腮帮子,顿时就叫他脸颊麻木,说不出话来。

“梦说了很多很多类似的故事。”菲瑞尔丝说着看向骗子先知,“它最后说,是它教会了库纳人睁开眼睛,也是它教会了法兰人褪去野兽的毛皮,更是它从一团有灵性的藤蔓中启发了我们的先祖。它说它就是所有人的母亲,它可以教会我一切。”

“但你们的知识都是我一手研究和传承下去的。”骗子先知说。

“我问它究竟要教我什么,它却说,首先,我要承认它才是我真正的母亲。然后它问了我三次,每一次都要我承诺相同的事情。”

“你想说这就是我认为的三个问题......”

“梦问我的第一个问题,先祖,”菲瑞尔丝说,“就是我是否接受。我虽然困惑,还是接受了。”

“第二个问题是让你再说一次?”

“我还是接受了。”

“第三个问题是要求你最后再确认一次?”

“我问它姐姐是不是也接受了同样的事情。它却反问我,难道我不想像故事里一样对塞弗拉说,你应该站起来和我说几句话吗?是的,她的喉咙是受了伤,说不出话,身体也有很多腐蚀性的损伤。但是,只要我同意接受它,认它当自己的母亲,我就可以让她说出话来,让她像刚生出来一样健康。它说,这将会是它给予我的第一个奇迹。”

“第一个奇迹吗......”骗子先知沉思起来,“我还能记得,当年我从一个将死的孕妇腹中诞生,每走一步,我就会长大一岁。我其实从未追问过这件事是怎么发生的,只当是学派预先准备的法术。”

“你是想说,我们每代人都有一个这样的奇迹,只是我们从未意识到。包括你也一样?”菲瑞尔丝问她说,“这话对任何人都对,哪怕对我姐姐也一样,但对你,先祖,我觉得对你不一样。我觉得你和梦里的它很像,太像了,像的不可思议,就连它讲给我的故事,也和你当年创造诸神殿信仰的事迹毫无差异。”

“你这么说,我可听不明白。“

“我猜你也不明白,先祖。可没关系,因为我还知道,你是我们这一脉的先祖记忆里唯一一个没有和任何人相爱的。其他人最靠近你的时候,也只能跪在地上亲吻你的脚。这十几代人里,每一个先祖都蜷缩在后人的记忆中,任由她们注视自己的记忆,感受自己的人格,只有你像个观察者一样站在高处。”

骗子先知摊开手,“你的怀疑有些过分了,亲爱的。你现在说的这些,不都是凭空臆测?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还有这么回事。”

“我想是的,”菲瑞尔丝说,“但我认为,你是个正被一点点补全的东西。每一个时代对智者之墓的探索都非无功而返,都会以一场巨大的牺牲取出你的一小

部分。这就像塞萨尔取出我的一小部分一样。如此逐渐累加,就可以避开智者之墓的封印把母亲取出来。”

骗子先知歪了下脸,却没有说话。

“我经常在想,”菲瑞尔丝说,“我想到了叶斯特伦学派这一代,想到了比我们还早的库纳人的一代,还想到了那个面孔漆黑空洞的库纳人贵女。我想,这样的牺牲已经有很多次、也有很多代了。随着时代逐渐过去,你正在变得越来越完满。”

“真是奇妙。”骗子先知说,“你和你的塞萨尔一样,都很擅长描绘自己想象中的故事,是这样吗?但我要说,我对我的三个问题印象深刻。第一个,想想看,你的族群,你的学派,你的姐姐,还有你看到的所有人,他们都在努力做自认为正确的事情,不是吗?”

“我觉得这些事情有个基本的理念,就是族群内部互相帮扶的道德义务。”塞萨尔又开口说,“你在这里故意提问,是想歪曲哪个词的含义吗?”

骗子先知和他对视了半晌。“第二个问题是,”她说,“你的族群和国度正在不分情理屠戮野兽,灭亡精类,你的学派却把它们藏起了起来,给了它们逃向荒原的生路。你的姐姐为了惩罚不听话的仆人就把他们杀死埋进花园,再过不久,她也一定会把你手里这个不听话的仆人变成肥料。”

说到这里,她张开双臂,好似在表达无奈。“你的学派前脚给异类一条生路,后脚却对奴隶们的死亡视若无睹。和你的族群、你的国度一眼,他们都认为自己是正义的,彼此间却又是互相矛盾的。你认为谁对呢,亲爱的,还是说,谁都不对?”她问道。

塞萨尔迎上她的目光:“这是因为法师一直都和精类野兽走得更近,存在相当程度的利益交换和共生关系,即使站在法兰人族群这边对抗野兽人,他们也会私下对自己过去的盟友网开一面。法兰人则是在族群灭亡的灾难里选择了最容易理解、也最容易团结所有人的口号,把它当成旗帜,然后一直延续到了后世法兰帝国的时代。”

看到骗子先知视线越来越锋利,他摇摇头,继续说:“这些都是历史遗留的矛盾,是生存和族群利益层面的问题,不是个正义和公道的问题。你非要拿这个词来套话,我觉得你是在骗小孩。”

他们俩又无言对视了一阵。然后她说,“最后我问你,菲瑞尔丝,既然你认为他们都不对,那么,如果我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实现你认为是正确的事情,你会接受吗?即使所有人都不认为你是正确的,你也可以带着你的信念实现它,完成它,因为,你接受了我给你的伟大知识。”

塞萨尔还想抬杠,菲瑞尔丝却又戳在他腮帮子上,弄得他嘴巴又麻木到说不出话来。“我是拒绝了你第三个提问,先祖,因为我觉得姐姐一定答应了你,但是我不想变得和她一样,所以,我一直都没有得到先祖记忆。”她说。

“你的理由真是充满童趣。”骗子先知评价说。

“但是我答应了梦,”菲瑞尔丝又说,“我答应了三次,认了它当母亲,然后塞弗拉就完全恢复了,不仅如此,她也可以说话了。我是没有接受你的先祖记忆,但在那之后,我就常常感觉到智者之墓的召唤。”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在我逐渐剖开自己之后,我发现先祖记忆其实就在那里。我答不答应你,只决定了我能不能看见它,我答应了梦中的母亲,才是用一个奇迹换取了我的终点。你和它一个在表一个在里,一个刻下灵魂的呼唤,一个刻下人格的指引,我不觉得你和它没有关系,你们只是负责的层面不一样。”

“你觉得智者之墓是我们所有人的终点。”骗子先知说。

“是我们所有人的终点,先祖,但不是你的终点。”菲瑞尔丝说,“上一代人,也就是那个库纳人学派,他们在智者之墓中全部死亡,连记忆都没有留存下来,只有你侥幸逃生,开启了下一代人的命运。如果我们这一代人也就是叶斯特伦学派的人全部死亡,连记忆都没有留下来,也只会是你继续侥幸逃生,再开启下下一代人的命运。到那时候,你觉得,会是谁来开启它?”

骗子先知下意识看了塞萨尔一眼,菲瑞尔丝也瞥向他。他眨眨眼,不禁指向自己,“什么?我吗?”

“上一次,”菲瑞尔丝颔首说,“是我敬爱的先祖来到一个法兰人的部落酋长身边,用他的女儿开启了叶斯特伦学派的第一代记忆传承。这一次,我敬爱的先祖来到你身边,在你了结了这一代人对智者之墓的探索、在你断绝了叶斯特伦学派的记忆传承之后,就会是你的孩子来开启下下一代传承。”

塞萨尔有些犹疑,“这......”

“我非常、非常难受,”菲瑞尔丝又说了那句话,“我和姐姐不

一样,不管怎样,我爱我的家人,我的父亲母亲,我的姐姐,我的塞弗拉,从她身上分出来的塞萨尔,还有我的阿婕赫,还有我的后人,那个在千年后一直追逐我身影的女孩。我想到这些人笼罩在一个巨大的阴影里,要前赴后继不顾生死地探索智者之墓,我就觉得很空虚。不管是认为自己会断绝记忆的传承,还是认为自己会延续记忆的传承,不管他们目的是什么,最终的结果,都只是从墓中带出你的一小部分。想到这件事,我就异常的......”

第四百四十九章 把她和你姐姐都制住

“爱,它的确是个美好的事物。”骗子先知做了个忧伤的表情,“不过换个想法,正因为它给你的感受太过美好,它才会让你如此痛苦。如此想来,它其实才是最可怕的东西,它要是想刺痛你,就没有任何事物比它更加锥心刺骨。”

菲瑞尔丝握着他手腕的手猛然抓紧了。塞萨尔侧脸看去,发现沿着她颈部往下蔓延的蓝色符文线闪烁了一下,就像是在回应她先祖的责问一样。

这位先知很擅长调度情绪。

骗子先知说着微微一笑,“许多年以后,你宁可被自己的灵魂取代,还自愿走向人格的消亡。这件事,不正说明了你也知道,爱人的感受比它们俩还要可怕得多?只要你还活着,它就会不断伤害你。”

“你总是......”菲瑞尔丝嘶声着说。她看起来状态不太清醒,也许是人格的朽坏已经很严重了。“就算到了这步田地,你也一样有这么多话可以说。你和我的姐姐究竟谁更像邪物?究竟是她,还是你?“

先知的瞳孔微微收缩,一瞬间变得薄如蝉翼,然后又扩散开来,像是整个眼珠都成了枚晶莹剔透的红宝石。这对眼瞳衬得她的皮肤更白了,本就雪白如瓷器,如今更是带上了几分不真实的色彩。

“爱人的温柔,还有孩子的触碰。”先知有条不紊地说,“这样的感受会逐渐累积,但它们带来的诸多污秽也会层层累加。前者总是随着爱人的失去不断朽坏,如此诞生的痛苦和恐惧却会永存。它们就像腐烂的秽物一样淹没一切,造就了你如今的结局。亲爱的,你所感受到的痛苦,恰恰是因为你最爱也最珍惜的事物,我说的对吗?”

先知往前走出一步,菲瑞尔丝把他的手腕握得更紧了,眼睛也瞪得更大了。

“换而言之,所有的爱人之事都是如此。”先知继续说道,“这些缺陷存在于我们的本质之中,并不会因为永生不死就消失不见,也不会因为自认的坚强就可以逃避、克服。”

菲瑞尔丝的先祖来到她身前,先是挑起自己的尖下巴端详她,侧着脸和她四目相对,然后先知阖上眼帘,眨下一滴眼泪。

“我总是很同情你们。”先知说,“就像那些受诅咒的最后一代库纳人一样,他们求死不得,眼睁睁看着巨大的痛苦和恐惧淹没自己的一切。即使记忆破碎,人格朽坏,他们也只能像行尸一般徘徊在无尽的大草原上。在永存不朽的生命中给你们带来最多痛苦的,恰恰是你们心底里最美好的事物。你理解了那些库纳人遗民,也就理解了你自己。”

塞萨尔发现这家伙的同情是真的,不过,就像亚尔兰蒂的爱意一样,同情和同情之间存在巨大的差异,爱人和爱人之间也存在巨大的差异。它们只是个词,诠释和表达它们的方式有很多很多种。

“使人疯狂的原因就在这里,”先知说,“与其说是我带走了他们,不如说是流逝的岁月本身给你刻下了一道道伤痕。即使没有我,也总会有东西带走你所爱的人和事,给你留下无穷无尽的悔恨。你明白吗?我并未改变你们永恒的终结,我只是在其中多书写了几笔,赋予了你们更宏伟的意义、更鲜艳的色彩。“

“你不可能总是这样丢掉一切罪责!”菲瑞尔丝大声喊道。

骗子先知眨眨眼。“我只是一段残缺的记忆,”她说,“也许我就是那个所谓的母亲,也许我只是她的一小部分。但无论怎样,你该看看这里,看看智者之墓。你在这里看到的河谷岩石,当年也曾覆盖着深渊的裂隙,如同蜘蛛网一样遍布破碎的大地。”

她说着叹了口气,视线中流露出悲悯的目光,“这里有盲目的妖灵,它们就是最早的库纳人的起源,它们的化石就埋在河谷最下面。这里也有痴愚的古猿一直在和妖灵争夺领地,后来它们成为法兰人,被库纳人奴役了许多许多个时代。也许,那株藤蔓也是从这里的树木中取下.......”

先知说着侧过身,朝塞萨尔曾经走过的河谷张开一条胳膊,“想一想,亲爱的,这一切都在时间的流逝中逐渐消散,就像篝火的余烬在晚风中消散于夜空。库纳人最终只余一群疯狂的遗族,如行尸般栖息在大草原的萨苏莱人庇护之下。法兰人的帝国则四分五裂,和另一批跨海而来的人类族群分治南北,勉强苟活。在时间的流逝和历史的进程中,我所书写的故事都是如此微不足道,已经被后世完全忘却,更遑论是其他人?”

菲瑞尔丝凝视着前方,眼泪缓缓流下,就像一个在母亲的教诲中懊悔落泪的小女孩。塞萨尔也在恍惚中感到一阵无法形容的无力感。智者之墓本来黑暗死寂,令人觉得恐怖,往哪走都危机四伏,现在却只让他觉得安然和静谧,充满了一股荒凉而深邃的空虚感。

“这一切,”先知低声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