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神之影 第167章

作者:无常马

管是我生命的存续,还是叶斯特伦学派记忆的传承,亦或是任何你们眼中尚且宏伟的一切意向,不都是一样的东西吗?”

塞萨尔想要组织语言,但她的诉说来得太多太快,压迫着人的灵魂,完全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

先知的声音越来越低沉哀婉,“不管是库纳人灭亡了黑暗时代的其它族群,还是野兽人灭亡了库纳人的族群,还是法兰人的族群后来又战胜了野兽人的族群,却在外来者的刀剑下止步不前。不管是贵族还是国王,是平民还是贵族,是野兽还是人,这些看起来宏伟而意义非凡的一切,这些国度、族群、政治、战争、荣誉、自由、还有爱,不都像河谷下几个盲目妖灵的化石一样,转眼间就会随风而逝吗?”

眼看菲瑞尔丝默不作声,强烈的情绪也在他自己心中升起,塞萨尔觉得越来越对不对劲了。诚然这种视野他无法反抗,不过他还可以另辟蹊径,就在她的视野下责问她自己。他也不知道这种责问有没有意义,不过,只要他能唤醒人格朽坏的菲瑞尔丝,让她制住她的先知、制住她的姐姐,那这一切还有的挽回。

“那你又算什么?”他反问说。

“我想呢,我也许是时间和岁月的见证人。你有没有想过这种可能?”先知说。

“你要向谁见证?又要为谁见证?”

“这我怎么会知道?”她反问说,“不过,既然菲瑞尔丝说我的起源在时间之初,在一代代人的前赴后继中,我传下了遗失的历史和往昔的岁月,那么,也许我没有为任何人见证。我只是把它们记录下来,把传承本身当成我的使命。”

“如果你觉得这一切也和我们的生命一样毫无意义,你凭什么为了你的使命就去扰乱我们的生命?”

“这......”她眼睛转了转,“我想,是为了在合适的时机给予你们希望和拯救。我身为观察者记录着一切,当年我帮助法兰人建立诸神殿的信仰,借着神代巡旅终结了阿纳力克的降临。如果人们再次抵达了不可避免的灭亡时刻,岂不是又到了我出场的时机?我可以带给你们启示和希望,让你们知道怎么做才能对抗灭亡。你懂我的意思吗,亲爱的?”

“这希望现在握在我手里。”

先知眨了眨眼,“嗯......你在说什么?”

“我说,”塞萨尔抬高声音,“你所谓的希望就握在我手里,你所谓的希望,——你抵达智者之墓最深处的希望,你延续从时间之初直到现在的记忆的希望,你给世人给予你所谓的启示的希望,我的孩子会不会成为叶斯特伦学派之后的下一代传承的希望,——这一切,全都握在我手里。”

“你想说什么?”

“我如果把你丢到深渊里,那你就会在这里地方死掉。我见过真龙之梦受到污染和侵蚀的样子,我知道,如果我把你扔下去,你就会被污染、被侵蚀,再也无法像现在一样侃侃而谈。我真的会把那枚腐烂的首级和你一起扔到深渊里,你相信吗,先知?”

可能是因为他的话太直白,菲瑞尔丝睁大眼睛瞪了他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先知也不言不语,歪着头打量他。

“我仍然是爱你们的,亲爱的。”她缓缓说,“几天也好,数十年也好,数百年也罢,对我来说,在我记忆中留下的印象都是相同的。我并不会因为失去感到痛苦,也不会因为岁月的流逝陷入疯狂,包括那些鲜明的记忆也不会褪色。它们会由一代代人反复体会和铭记。在这漫长的历史中,你们就是和我走的最近的人,那么多的爱,那么多的奉献,那么多的前赴后继,你们的回忆,会以最辉煌的一刻和我记录的历史和岁月共存。”

“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奉献,也不是为了牺牲。”塞萨尔反握住菲瑞尔丝的手,“我要得到我想要的,我要改变我想改变的,我要拯救我愿意拯救的。这一切都是我的意愿,是我自己想去做也要去做的。这是我的私欲、是我的追求、是我的拯救,和你还有你的启示毫不相干。哪怕你想凑上来,也是你听我的,是你当我的工具,而不是我听你的,当你的工具。”

先知微微蹙眉,“你明明是个不惧怕死亡和牺牲的人,塞萨尔,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说话?我以为你可以当这个时代的英雄和拯救者。”

塞萨尔摇摇头,抓起菲瑞尔丝的手放在他脸上,“听着,我爱你,这个爱意和你的姐姐还有你的先祖都不一样。所以我要告诉你,在她所说的死亡和牺牲里什么都没有剩下来,那些所谓的回忆和记录,到了后世都只是一些空洞的文字。它们会被更多像亚尔兰蒂一样的邪物丢在记忆的角落里弃之不顾,如同一堆垃圾。但在我的私愿里,我会保留一切,就像我在残忆中一点点拼凑出你的过去一样,我会让你活过来,也让我们在乎的所

有人都活下来。”

“你做不到这种事。”先知盯着他说,“你只是在随口许诺,塞萨尔。我知道你特别喜欢随口许诺。许诺之后,你总是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怎么办,于是,你只能一脸迷茫地走一步看一步,直到你碰巧撞到了完成许诺的契机,才终于缓了口气。多么空洞!这种空洞的许诺......”

“她只要相信我就好了,”塞萨尔回瞪过去,“她相信我,我就会为了我们的私愿抓住所有希望,她相信你,你只会把这一切都变成又一堆记忆角落里的垃圾,被更多像亚尔兰蒂一样的邪物弃之不顾。最后能做到重要吗?我只要相信我想相信的就行了。我觉得我能做到,然后劝说人们支持我,这一切希望就都会握在我手里,并由我来决定我们今后的命运。”

“你......”她眉毛皱得更深。

“制住她,”塞萨尔对菲瑞尔丝抬高声音,“把她和你姐姐都制住,这样才能由米拉瓦、由一个从未接受过梦中母亲的人接管先祖记忆。别管什么历史和岁月,我们这些年的遭遇只说明了一件事,——她该吃点苦头了,也该让我们报复一下日积月累的仇怨了。她应该当我们的工具,应该满足我们的希望,而不是反过来。这就是私欲,美好的私欲!报复也是私欲的一种,有时候甚至比爱更美妙,我们凭什么不能享受它?只因为它以后会消失?”

他忽然发现自己说话有点像故事里的恶魔。

第四百五十章 谁是姐姐

“我无意和你对抗。”先知开口说,“不过,另有人希望。有些话还是该由你们自己谈谈。”

塞萨尔不用想都知道是谁。他对身后的狗子比了个手势,要她去叫人,然后就带着菲瑞尔丝往后退了一小步。她的鹅蛋脸变纤细了,面目的轮廓也从中性变作完美的女性。这位先知真是很擅长挑拨后人对抗。

“我以为你总是该听我的,菲妮。迄今为止的弥补还不够吗?”亚尔兰蒂开口就想用姐姐的身份压倒菲瑞尔丝。塞萨尔看到她口中含着白霜,头发也白如霜雪,连衣服都覆盖着层白霜。他觉得她和冬夜越来越相似了,或者显而易见,她就是冬夜。

想到从亚尔兰蒂这一代到戴安娜的母亲这一代,叶斯特伦学派所有的领袖其实都是她一个人,甚至就是她的一部分,塞萨尔就感觉异常诡异。不过再一想,叶斯特伦学派的存在本来就很诡异,也不差这一件事情了,把戴安娜从她的学派里带出来才是要紧事。

思索间,他发现自己手指莫名发僵,呼吸也化作白雾,皮肤上仿佛都结了层冰,不禁怀念起了密仪石。要不是实在没法带进来,他一定会把无形刺客的利刃插在米拉瓦和亚尔兰蒂缝合的首级上。

“是你总是擅自决定一切吧,姐姐?”菲瑞尔丝瞪着她。

“你看起来还是很不满,可我还记得,塞弗拉是从我蛇腹里送到你手中,你们背后那只小母狼也一样。当时的欢悦到现在已经都被你忘记了?”

少女亚尔兰蒂起初还只有十二三岁,每说一句话,她都会年长一岁,更接近那位占据着权威的帝国皇后。虽然她的人格是从十几代先祖记忆中诞生的邪物,始终无法长大,但她效仿出的权威、语气和真实的皇后并无差异。最初见到亚尔兰蒂,就算塞萨尔也看不出她扮演下的真面目。

看起来这种扮演对亚尔兰蒂毫不费力,已经不再是扮演,是一种随意佩戴和摘取的面具了。面具之下,唯有亚尔兰蒂本身丝毫不变。此时此刻,她再次戴上了皇后的面具,用她在遇袭礼堂中告诫妹妹的沉稳态度压迫着她,要菲瑞尔丝回答自己的质问。

人们总说,完美的演员可以全身心投入舞台剧的角色,显然亚尔兰蒂就是这种人。若非塞萨尔对她本来面目的印象过于深刻,他都要以为她变成了一个令人敬畏的皇后。

她是在扮演,但她能理解自己这些扮演的意义吗?

“我并不会忘记,”菲瑞尔丝轻声说,“但你已经做了太多你无法弥补的事情,姐姐。”

眼看对话要落入亚尔兰蒂习惯的流程,塞萨尔抓紧菲瑞尔丝的手,把她往自己身后拉了一步。“不对,”他轻轻摇头说,“不要这么和她说话。她是在扮演,用这几十年来最能说服你的面具来压迫你,但这不是她本人。”

“这不是她本人......”菲瑞尔丝咬着嘴唇。

“你在说什么?”亚尔兰蒂盯着他,“你以为你在做什么?以仆人和奴隶的身份挑拨你两个女主人的关系?”

塞萨尔挽住菲瑞尔丝的腰,稳住她的脚步。

“亚尔兰蒂在她出生以前就是这样,在你出生的时候她也是这样,在她十多岁带着你到处走的时候她还是这样,哪怕几十年过去,她成了令人尊敬的皇后,她也照旧是这样,从来都没有变过。”他说着抱住她的肩膀,“听我说,我的主人,现在你是已经长大的女人了,她才是当年那个没有长大的小女孩。你不需要和她争论,你只要像个姐姐一样教育这个天真又残忍的妹妹就好了。”

菲瑞尔丝的嘴唇抿得更用力了,视线逐渐抬起,迎上了亚尔兰蒂的目光。“你说的对,现在我才是姐姐。这件事也不再有讨论的必要。”

“你说话真的很像恶魔。”亚尔兰蒂对他说,“难怪先祖说下一代的传承也许会从你开始,甚至我的学派也会被你颠覆。”

塞萨尔根本不想应她的话,到了这个地步,遇到指责他根本不必反驳。

“你已经像个恐怖的阴影一样在叶斯特伦学派里潜伏太久了,女主。”他沉声说,“到了我的时代也有人在受你的害。而且和当年一样,也是你像照顾妹妹一样照顾她。你不仅得到了她完全的信任,最终还彻底取代了她,把她关在你的牢笼里和自己的影子作伴。我猜,如果菲瑞尔丝缺乏法师的天赋才情,你也会这样对待她,我说的对吗?“

“给缺乏资质的人留一个窗口看看外界的人和事物还不足够?切下自己的一部分庇护我的学派,这已经是莫大的牺牲了,先祖却觉得我做的还不够?我已经有能力挣脱大地的怀抱走向最高处了,她却要我放下我已经拥有的一切,为她前赴后继的希望牺牲?你们才是有太多让人烦躁的要求了!我已经做了我该做的一切,弥补了我

能弥补的一切。”

亚尔兰蒂说着伸出手,一股令人思维都要停滞的寒意倾泻而出,把残忆中整个河床都化作一片白茫茫的寒原。“到我身边来,菲妮。”她说,“你是我最疼爱的妹妹,我答应过你我们可以一直互相陪伴着走下去,我当然会信守承诺。你,还有我们共有的仆人,我们.....”

“现在我是姐姐!”菲瑞尔丝喊出了声。

塞萨尔感觉无形重压以她为中心忽然产生,连周围的视野都变模糊了,眨眼间已和刺骨寒潮在他前方不远处交汇。冰封的大地被压垮了,发生剧烈的坍塌和震荡,石头和冰雪都在破碎解体,呼啸着冲向四面八方。整个河床一时都成了黎明的地平线,迸发出大片白茫茫的强光,然后淹没在遮蔽了一切的苍白尘雾中。

脚下的冲击和震荡不断加强,身前淹没在尘雾中的法术对抗也在加剧,但菲瑞尔丝毕竟只是残忆中的残忆,很快已无法维持对抗。塞萨尔抱紧她往后跃起,踩着漂浮的碎冰穿过漫天苍白的尘雾,身后还有寒意刺骨的气流盘旋追逐。他一时间竟感觉自己正在暴风雪中逃生。

有了他带着奔逃,菲瑞尔丝完全放弃了防护,只管对抗亚尔兰蒂倾泻而下的法术。寒原正在扩散,地面仍在碎裂,漫天尘雾裹挟着白霜四处冲刷,带着股无处发泄的怒意。这法术就像是在宣布亚尔兰蒂的权威,告诫她的妹妹不要妄想颠覆两人的地位。这是一种教训吗?也许是。

“我是你的姐姐,菲妮,你从来都没有赢过我,别你以为现在就可以!“

菲瑞尔丝仍在对抗,塞萨尔却感觉身后追逐的浪潮越来越剧烈,前一刻似乎还在十多米开外,下一刻,它们已经近身来袭压迫到他背后。菲瑞尔丝下意识升起屏障却立刻碎裂,破裂时发出的声音就像是雷鸣。

他用力抱住她在寒原中滚过十多圈,感觉寒意扫过四肢,结霜的空气渗入身体,一股令人思维停滞的气息封住他想要撕裂张开的肢体,令他完全无法现出猩红之境的道途。

“我的法术,就是为了封住你这种受诅咒者而生的。”亚尔兰蒂从天空中缓缓落下,身后白发漫天飘舞,在遍布视野的霜雪中就像是凝结在水池上的涟漪,“你和你充满反抗欲望的仆人都不可能赢过我,菲妮。现在,你要乖巧地站在我身边叫我姐姐,而你,你要亲吻我的脚尖叫我主人,对我宣誓......”

忽然间她言语中断,一把利刃从她背后刺入,从她咽喉刺出,汹涌白霜立刻沿着刀尖破开的伤口喷薄而出。一缕黑发在她背后飞舞,塞萨尔意识到是塞弗拉。

亚尔兰蒂高声诅咒着向后发起袭击,一百道锋利的链条从每个方向刺向她的身影,意图将她撕得粉碎。但在这时,阿婕赫已在跟了他一路的小阿婕赫身上出现,她攥着那柄漆黑的利刃就撞了上去,简直是只疯狂的野兽。

利刃撕裂她防身法咒刺入她腹部的一刻,塞萨尔才意识到这把剑是扎武隆的收藏品。

亚尔兰蒂踉跄后退,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和眼睛不愿放手,但有股强烈的白光正在她指缝中弥漫,沿着嘴巴和眼睛往外渗透。他看到溢出的光芒正在风雪中飘舞前行,就像许多条蜿蜒发光的河流流向那柄长剑。她用可怕的声音高叫着,让河床两侧的寒原不断扩散,让风雪四处狂舞,但仍无法阻挡光芒的流泻,也无法推开死死压在她身上的母狼。

“它在吸取灵魂......”菲瑞尔丝死死盯着那把剑。

扎武隆的藏品比他想象中还要邪性。

眼看亚尔兰蒂的白发正在转为黑色,塞萨尔意识到再刺下去米拉瓦也要没了。他连忙高声大喊:“现在把剑取出来!我们需要米拉瓦!”

阿婕赫握紧长剑踉跄后退,这时亚尔兰蒂已经消失,只有满头黑发的米拉瓦昏迷倒下。但她手中的长剑似乎不是为了汲取这等可怕的灵魂才存在,先前还一片漆黑,这时已经被亚尔兰蒂的灵魂冻结,渗出幽蓝色的血管纹路。阿婕赫刚退了一步,寒霜就沿着她的手腕蔓延而上,像是要把她的心脏直接冻碎。

“快把那东西扔掉!”菲瑞尔丝喊道,“这把吞噬灵魂的剑吞不掉亚尔兰蒂,它快要被反过来吞噬了!”

塞萨尔发现还是亚尔兰蒂更邪性一点。阿婕赫皱了下眉,似乎对菲瑞尔丝情绪很复杂,最后还是扔掉了扎武隆的剑。他扶着菲瑞尔丝来到长剑一侧,注视她弯下腰开始诵咒,把剑刃上的血管纹路一点点压下去。眼看情况得到稳定,他不由得松了口气。

这时候塞弗拉也靠了过来,虽然从肩部到锁骨划了条豁口,但她看起来没有大碍。“你真是喜欢横生枝节。”她死水一样的黑眼眸里毫无波澜,“但封住这家伙也算是件好事。她再也不能把你塞进布娃娃里了

。”

“她大概也没想到自己会被封到一把剑里。”塞萨尔说,“你那边怎样了?”

“没什么大碍。”塞弗拉说,“只是这伤口被白霜封住了,似乎正在往里渗透。你有什么法子吗?给我点血怎么样?”

“我其实在问残忆外面的事情......”塞萨尔说着转过身,“真难得你会说这个。”

手边没有小刀,于是他咬破了一点手指,试探着在她肩头染着蓝色的伤口拂过,把这片鲜红色一直染到她锁骨位置。这地方的骨头已经断了,但她看起来并不在乎,只是低头盯着看,若有所思。她的皮肤洁白晶莹,渗着丝丝寒意,破裂的衣襟下一只白皙的胸脯依稀可见,虽然并不可观,却十分柔美,看起来刚好可以一只手握住。

“你觉得对自己产生渴念是件很正常的事情吗?”塞弗拉问道。

“这是某种若无其事的讽刺吗?”他问道。

“也许是,”她说,“但我并不常讽刺......把手给我,塞萨尔。”

塞弗拉握住他的手,先用食指在他的伤口上摩挲了两下,把血涂抹开,然后把他的手抬起来覆在她脸颊上,不经意间用触感细腻的舌尖掠过,带着一丝刺痛把他的伤口都挑开了。还没等他发现哪里不对,阿婕赫已经抬高了声音。

“我记得这边只有我过来吧,塞弗拉,你是怎么回事?祭司说好了必须有一个人留在外面吧?”

第四百五十一章 你很有想象力

塞弗拉没有在意,看起来她从来没有在意过。她的眼睛就像一片令人目眩的虚空,像是镜子,映射出了她眼前的塞萨尔,将他深陷在她心底那片无底的黑暗中。

他看到了很多死去的他自己。

这家伙在他们进入智者之墓的时候就已经出现了吗?她是在这一刻之后走出了残忆,在智者之墓寻找并杀害了墓中的每一个塞萨尔,还是在寻找并杀害了墓中的每一个塞萨尔之后,她终于又回到了这里?亦或是,她已经完成了许多次循环,已经为这一经历勾勒出了完美的环形,并且沉醉于此,渴望着更多次循环往复的自我杀戮?

也许,塞萨尔想,也许他站在这里,不是因为他毫无阻碍地深入坟墓,走到了这里,而是其他没能来到这里的时间岔路都已经被她切断了,其他没能来到这里的塞萨尔,也都已经死了。

“想知道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吗?”塞弗拉忽然问他。

塞萨尔盯着她,为了明了她的存在,这件事也许是必要的。“不只是这段时间,我想知道一切。”他说。

“你不可能知道一切。”她呵了口气,凑到他跟前,近得呼吸扑面而来,嘴唇之间不过半指间距,“有太多岔路和太多细微的变化了。变化无穷无尽,正因如此,我以为自己会感到厌烦,但是我不会,因为总是有不同的新奇感受......”她低声说,“每一次你倒下去的时候,你脸上的表情都会有一些细微的差异,没有一次是完全重复的。”

“死亡先不论,”塞萨尔说,“只有你得到这些记忆,我觉得不够公平。不管你经历了多少岔路,你应该把它们也都给我一份。”

她脸上浮现出令人不安的微笑,左手的手指似乎在抚摸刀刃,发出细微的摩挲声响,“试试再往前一步?”

话音刚落,塞弗拉就像个幽灵似的往后退去,塞萨尔前跨一步拉住了她的手腕。一阵突如其来的渴念向他袭来,带着股强烈的剧痛感,他感觉自己握住她腕部的手被切断了,但这痛感里有一股被麻痹的快感夹杂其中。他前倾着吻了下去,她还在注视自己握刀的手,所以没来得及避开。

究竟是来不及还是不想,他也不清楚。

当然,这吻没有持续多久,短暂而困惑,不知道算不算美妙,也只是个唇与唇的触碰。但就在嘴唇相触的刹那间,他接受了很多很多东西。

在坟墓的时间迷宫中,诸多背离的、汇合的时间织成一张网交错前行。在大部分时间岔路里,他们俩都不存在,在一些时间岔路里,存在她却不存在他,在另一些时间岔路里,存在他却不存在她,还有一些时间岔路里,他们俩都存在。

目前这个时刻,也许是因为菲瑞尔丝恰好在这里,塞弗拉奇迹似的和他说了两句话;另一些时刻,菲瑞尔丝不在这里,于是她沉默地走过他身边,悄然间带走他的生命;还有一些时刻,他不在这里,但是她在,于是她和那个时刻的自己相互交汇,就像塞萨尔带走了许多菲瑞尔丝的残忆一样累加在一起,然后她的渴念变得更为强烈了。

当然也有一些时间,他和自己的同伴几乎杀死了她,那时塞弗拉会像个幽灵一样飘散,回到其它岔路上的塞弗拉心中。那一刻,她会成为一份尚未满足的渴念,如此一来,渴念层层累加......

塞萨尔微微一震,“现在就是我们距离智者之墓的终点最近的一刻。”他说,“接下来的抉择,会决定哪条岔路上的我们走出迷宫。”

“也可能是哪条岔路上的你都不会走出迷宫。”她微笑着说,“在这数不清的时间岔路中,走出迷宫的分岔路少的可怜。只要找到那些岔路,我就可以切断它。”

“你是想待在这里和尸体、和残忆永世为伴吗?你走过的岔路越多,还活着的塞萨尔就越少。”

“不可能只剩尸体,”塞弗拉否认说,“因为时间永远会延伸出新的岔路,通往更多不同的将来。有无数的将来和无数的岔路,我也永远都能找到不一样的时刻和不一样的你。”

“但哪条岔路上你都没有吻过我,甚至刚才就是头一次。”

“我和你的渴望并不相似,我只要尝到血的滋味就够了。”她说。

“我都已经献出了这么多的生命,你为什么就不能献出一个普通的亲吻?在你亲吻过我之后,我也许会心甘情愿献出自己的生命,这种可能性你见过吗?并没有见过不是吗?”

塞弗拉眨了眨眼,“你很有想象力。”

她往前稍稍仰起脸,嘴唇轻触,片刻时间,塞萨尔又感觉到了刚才的震撼。他觉得自己身周的智者之墓里到处都是看不见的人。那些人是他、是塞弗拉、是阿婕赫、是阿娅,都隐藏在诸多时间岔路中奔波忙碌,想要前往智者之墓的终点

。越接近终点,岔路就越少,其中一些断的很诡异,毫无疑问,就是给她切断了。

这就是智者以深渊为底构筑的恐怖迷宫。他也许是唯一一个知道自己曾是盲目妖灵的库纳人。

塞萨尔思索片刻,在她莫名的期待目光中伸出右手,握住她持刀的手刺向自己。有那么片刻时间,她确实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好奇。他已经握紧她的手,他特别专注地把刀刃对准胸腔,划开一丝伤口,随着他越刺越深,她的目光和精神也越来越专注。

下一刻,阿婕赫已经把菲瑞尔丝刚封住的剑从他背后刺入,径直传透他的胸腔刺入了她的胸腔,把两个人插在了一把剑上。他仍然紧紧抓住她的手腕不放,手指已经陷入她的皮肤,捏断了她的骨头。虽然她脸上的微笑更温柔了,但他猜测她多少有些恼火,只是他看不出来而已。

对于偏执到极点的人,最妥当的法子就是顺应她的渴望,然后在她最缺少防备的一刻出手。

“只要我出去了,”塞萨尔揽住她的腰对她耳语,“这地方就不会再有任何塞萨尔了。”

“为什么要出去?”她反问说。

“因为你的空虚会累积的越来越多,死掉再多的塞萨尔也满足不了你。”

“永恒的追逐有什么不好吗?”

“我觉得不好。”

“下一次我绝对不会再受骗吻你了。”她蹙眉说。

这件事情其实微不足道。在塞弗拉展示各个岔路里,只有她杀死阿婕赫的岔路,却没有阿婕赫杀死她的岔路。要知道,那些岔路里甚至存在塞萨尔出其不意杀死了她的路途,不可能不存在属于阿婕赫的。唯一的解释就是,阿婕赫独自面对她时,会把她和她飘散的记忆一并吞噬下去。

塞萨尔紧紧抱住她,感觉塞弗拉的生命在他怀中逐渐消散。“把她在这条岔路上的记忆吃下去吧。”他说。

他目视阿婕赫从她背后靠近,轻轻握住她的肩头,把尖牙咬在她的颈部,把一股虚无缥缈的东西和她的血一起咽了下去。

感觉到怀里的塞弗拉逐渐消散,好似一阵迷雾,他这才松了口气,却又有些失落。再看到阿婕赫正咂吧着纤细的狼口品味塞弗拉的血,他不禁吻了上去。唇与唇的触碰很快就变作缠绵的唇舌交缠,随着她咬破了他的嘴巴,狼面又化作柔美的人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