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神之影 第171章

作者:无常马

不管怎么说,都要有一些可以当作希望的东西。

“从东部沿海区域直到中部群山,有一片巨大的荒漠缓冲带。”米拉瓦忽然说,“虽然食尸者要你们前往诺伊恩祭拜先知,但我以为,寒原并不适合你的种群生存,驻留诺伊恩只会让你们受到其它野兽人压迫。在我看来,这片广袤干旱的沙漠人迹罕至,缺乏关注,除了南北往来的逃难者一无所有,这里才是你们最好的起源之地。”

“但也只是起源罢了。”蛇行者审视着米拉瓦,“说穿了,任何人拿这里都没有用,后世各个国家拿它们没用,你也拿它们没用,即使我们也只能堪堪繁衍出一个有规模的种群,然后就要另寻它处。除了战争时代南北逃窜的难民,谁都不想接近这种地方。”

塞萨尔觉得这一幕很离奇,带着种族仇恨的两个领袖洽谈着双方的崛起和复兴,这个事情怎么想都很离奇。不过,想到那片荒漠在多米尼和卡萨尔帝国之间,蛇行者扎根可以极大程度扰乱双方的统治,他就希望他们谋划的越具体越好。

阿婕赫已经对政治谈判感到无聊了,打起了哈欠,菲瑞尔丝倒是有些兴致,现出了后世那位大宗师的气质。这家伙在大宗师和往昔的菲瑞尔丝之间摇摆不定,兼具了双方的魅力,着实有些奇妙。

话说回来,这个蛇行者说是代为始祖传话,表达初诞者的意志,该不会是来私自找他们见面的吧?这些无师自通的政治谈判,当真是食尸者想要它学会的吗?食尸者既然已经投靠了诺伊恩,再来智者之墓寻找当年的初诞者,总不能是为了种下野兽人内乱的种子吧?

那片沙漠和诺伊恩距离这么远,几乎毫无利益关系,考虑到这一茬,已经不可能是为了诺伊恩的利益了。是有什么更长远的决定吗?塞萨尔想不通。

这时候一个庞然巨影忽然撞垮了墓室的墙壁,——远比蛇行者要大的巨蜥首级,远比蛇行者要粗壮的上肢和尖锐的爪子,远比蛇行者要宽阔壮硕的身躯,不仅四肢着地,还有一条两三米多长的粗硕巨尾,带着一排弯曲的倒刺。

十多枚明黄色的眼睛错落分布在巨蜥首级,死盯着蛇行者,巨大的口器嘶嘶作响。在巨蜥背部有一个似人非人的身影侧身而坐,也穿着锈蚀的法兰骑士盔甲,拿着一把法兰人的刺剑。纯血骑着无知的混种......

“你擅自做了不该做的决定,长姐。”

原来如此,有些个体还在想着为真神先知奉献族群的时候,有些个体已经在说一套做一套,表面上要当真神的工具,私底下却在考虑自己和族群的利益了。争端无处不在,塞萨尔想,可以利用的机会也无处不在。

两个由同一对父母诞下的野兽人相视无言。

第四百五十八章 乖巧听话的小鸟儿

巨蜥挡在墓室的出路上,看起来不想给他们留下一丝逃跑的机会。塞萨尔审视着眼前的一幕,心里却有些困惑。为什么它敢这么做?他目视蛇行者从巨蜥上落下,缓慢却坚定地靠近过来,好像它一个包围了他们所有人似的。

仅仅是造就了卡萨尔帝国的菲瑞尔丝,就足够让它退避三舍了,它为何......

蛇行者抬起覆满盔甲的手臂,仿佛要使用某种仪式。塞萨尔盯着那些陈旧锈蚀的甲胄,恍惚中看到了在残忆中探索智者之墓的法兰帝国骑士,看到了他们身上崭新且瑰丽的黑色甲胄。两种甲胄的形象重合在一起,他忽然间就想明白了,——它可以在残忆中随意行走,它可以随意拿取那些崭新的盔甲,然而,它穿着现实中锈蚀的盔甲。

这个比对证明了很多、很多事。

或许一时的幻梦总是要结束,或许他也总是要回到现实。无论怎样的依依不舍,无论怎样的眷恋,他都不该这么继续沉浸下去。只是他没想到,这件事来得这么快。

塞萨尔握紧菲瑞尔丝的手。“我曾想过让菲尔丝永远都停留在她最懵懂无知的年纪。”他低声说,“我很抱歉,现在我会把你给予的一切都带过去,让她和我们将要经历的岁月一起长大。当然,”他又补充说,“如果她能保留自己还小的......”

菲瑞尔丝抬起手,在他脸上用力戳了一下,“你让伤感的气氛都消失了,傻瓜。”

一阵无形的激荡从蛇行者手心散开,残忆中的幻象皆化为乌有,菲瑞尔丝和小阿婕赫眨眼间消失不见,仿佛本来没有就存在过。米拉瓦若隐若现的身影也后退了一大步,死咬着嘴唇,血已经流经下颌渗入了衣衫。

看来米拉瓦这家伙不仅是老米拉瓦灵魂的一部分,还有很多成分来自残忆,各占据一半,是亚尔兰蒂采取了多种不同的材料造出的奇异存在。

蛇行者舞了下刺剑,隔着头盔的面甲凝视他。“世界的记忆已经欺骗你我太久了,先知。”它说,“为什么连你也要沉浸在它给予的幻象中?”

塞萨尔握住亚尔兰蒂,虽然不知道这剑过去叫什么,但现在他决定就叫它亚尔兰蒂了。残忆的实质就是世界的记忆,不是人,而是世界,这一点他经常听戴安娜唠叨,只是事到如今,他才深切领会到了这些话的深刻含义。

他能说什么呢?伤感他来不及去伤感,抱怨也没有意义,至少,他要把菲瑞尔丝留下的知识和见证带给菲尔丝,让她一点点弥补自己,还要让阿婕赫记住自己尚且年少、尚未陷入疯狂时面对真相的感受。如果没有希望,他就去自己编造,即使这些残忆会毫无意义地消散,他也能把残忆带给仍然活着的人。

最早来的蛇行者带着一丝好奇欣赏着正在发生的一幕幕,塞萨尔认为它的态度尚不明朗,因此也不多话,只保持着沉默,和后来的蛇行者对峙。他们俩在被巨蜥阻隔的墓室里绕圈子。

“幻象自有其意义。”塞萨尔沉声说。

“这些东西让你软弱,”蛇行者嘶声说,“你背弃了自己应有的使命。”

“为什么非得有个与生俱来的使命规定我该做什么?为什么我们不可以自己规定一个使命?”

蛇行者丝毫没有动摇之意,反而对他举起了剑。它的态度并不奇怪,毕竟,仅靠三言两语说服追随另一套信仰的家伙也不现实。先来的蛇行者听了他的话,是因为它本来就有不同的打算,想要比对两个先知的区别,可它不一样,——它完全信奉着食尸者希望它信奉的东西。

两剑交错,对方手中细剑宛如毒蛇吐信,悄无声息,剑光只闪烁了一瞬,已划过他的肩骨溅出一片血花。若不是塞萨尔跟狗子练了不少,有本能性的反应,他怕是会被径直洞穿胸腔。塞萨尔侧身避开,它却收剑在胸。

“为何要以人类的面目和我比试?”蛇行者再次发问,“我们的先知乃是生命的源泉,代表着真神的意志,引导着我等的路途,——你应该有更完美也更惊人的面目!你在逃避?你为什么要像我们一样使用刀剑?你为什么还在眷恋凡俗的技艺?”

塞萨尔当然不会听它的。智者之墓中阿纳力克的生命气息充沛得可怕,他要是放任自己挣脱束缚,他也会像那些畸变增殖的血肉一样迅速失控。到那时候,他再想寻回人身和理智可就难了,比他面对纳乌佐格时还要难得多。

菲尔丝或戴安娜都不在他身边,很多事情都要谨慎对待。

此外,塞萨尔并不想把那种疯狂的姿态当成趁手的工具利用,因为它就不是工具,——哪有工具会反过来同化和侵蚀主人?

“你又为什么要和我斗剑?”塞萨尔反问说,“像你这样的第一代野兽人会需要像人一样斗剑?”

真神的勇士纳乌佐格也曾用人类的身躯和人类比剑。”蛇行者优雅地挽出一个剑花,“依我所见,在你们最擅长的领域击败你们,才能在肉体和精神上全面压垮你们,得到我应有的跪拜和叹服。至于你,先知,我看得出你对剑术不甚关注,为何不让真正该面对我的人从你身后走出?”

蛇行者真把自己当成那种只用言语引导后人的老迈先知了?

“你说真正......”

蛇行者嘶嘶作响的话语逐渐升高:“年轻的皇帝,——你还要像个雏鸟一样在父辈身后蜷缩多久?”

塞萨尔站在原地没动,米拉瓦却已经一步迈了出去。他的嘴唇还在渗血,拉出两条猩红色的细线沿着下颌流经脖颈,染红了一片衣衫。他身形摇晃,脚步也不怎么稳当,伸手想寻找支撑,最后竟攥住了塞萨尔的手腕。

“它说你是生命的源泉。”年轻的法兰皇帝低声说,“请你......弥补我的生命,老师,我永远都不会忘记这......”米拉瓦像失了魂一样扑在他怀里,试图用胳膊继续支撑,却怎么都使不上力。

塞萨尔一时失语,只得把被刺剑划开的肩膀递过去。

接着,他感觉一张柔软的嘴唇吻在自己肩上,年轻的皇帝似乎很想贪婪地撕咬,却费力地呼了口气,带着很勉强的克制转为一种缓慢的舔舐。他拍了拍这家伙的脊背,一时竟感觉怀抱里是个乖巧听话的小鸟儿,尽管呼吸滚烫,胸腔亦起伏不定,却在用一种轻柔温软的吻抚慰他的伤口。

一枚柔软的舌尖掠过皮肤,细致地舔舐着从中溢出的血珠。

米拉瓦的呼吸逐渐平缓了下来,原本苍白虚弱的脸颊也散发出一股柔和的肤光,像白玉一样光润,只是双手还握着他的两肩不放。话虽如此,他的身段却在异常的情绪下变得柔美起来,脸上带着股微不可察的红晕,嘴唇和眼睛也都有些湿润。这一幕说实话很微妙,还好蛇行者不知道这个时代人类的习俗,只以为他在鼓励对方。

塞萨尔想问他现在状况如何,灵魂中属于残忆的那部分可还稳定,他却缓缓挺起腰来,脸颊抬起,发丝落下,染血的嘴唇也拂过他耳畔。“你可有感觉到痛楚,我的老师?”他低声说,“我知道这是野兽的行为,所以我会尽我所能温柔地完成这件事。”

这许诺的内容和语气倒是很符合年轻骑士对少女的许诺,只是双方的情况都不太对。

“并不。”塞萨尔说。

“很好,”米拉瓦用尽可能沉着的声音说,“很好,我希望我们都能记住这一刻,也希望你能记住我话语的分量。”

“你的喉结完全......”

“别管这个了,”年轻的皇帝手指微微舒张,把他的肩膀握得更紧了,“如果可以,我希望不管我以后变得怎样,你都可以用对待男性的方式来称呼我。这决定了我还能不能举起我的剑。”

自我欺骗?还是寻找一个意志的支撑点?塞萨尔也说不清,只能微微点头,感到米拉瓦身子伏的更低了,双手扶着他胸膛,细窄的肩膀也微微发颤,似乎仍然在确立他意志的支撑点。这家伙......

“我的耐心不多。”蛇行者忽然开口,“如果我认为你不够资格去当往昔历史中的法兰皇帝,我就不会再等待了。”

它上前一步,随即就闷哼一声——长剑随着撕裂声切开了它锈蚀的甲胄,划开了它身上的羽毛,也在它肩部溅出一大片血来。羽毛?其中一个始祖是鸟类吗?米拉瓦显然不在乎,他甚至带着若无其事地微笑在地上小跳了一步,显然在他用虚弱的语气低声诉说的时候,他就已经完全恢复了,后面纯粹是在寻找时机。

塞萨尔觉得这家伙多少有些欠打了,虽然他也经常如此行事,但想到自己刚才也被带了进去,他就觉得脸上挂不住。

片刻时间内,蛇行者和米拉瓦无言相视,下一个瞬息,交锋已经展开,战况直接越过试探的步骤进入激烈的劈砍和刺击。米拉瓦看着身形纤细,实则每一剑都势大力沉,反而蛇行者步伐优雅,分明身披锈蚀的盔甲,闪转腾挪却带着一种鸟类的轻巧,刺击占据绝大部分招数。

塞萨尔也说不准谁会取胜,但他看到另一个蛇行者正在饶有兴味地欣赏斗剑,于是他靠了过去。

“你话里的两个始祖,该不会是蛇和鸟吧?”他问道。

“蛇吃鸟很正常,不是吗?”蛇行者摆出若无其事地姿态说,“总要有一个把自己献祭出去,那当然就是母亲吃掉父亲,蛇吃掉鸟。”

“我觉得和你相反的种群不这么认为,”塞萨尔说,“特别是那边那个身上长羽毛的。我猜它想让鸟吃蛇。”

“我不会参与这场斗争的,先知。”它在微笑,“或者说,我不会在

不必要的时机参与不必要的斗争。”

“我觉得米拉瓦会赢。”塞萨尔也笑了笑,“不止如此,我还觉得,如果他赢了,我就可以借用那条巨蜥驮我们出去,等到事了再还给你。”

“事了?”

“智者之墓事了。”

“这是威胁吗?那边胜负可还未分出呢。”

“不,是符合我们双方需求的商议。”塞萨尔说,“接下来的路上残忆已经没法依靠了,说不准就会有你的哪个同胞过来把一切都驱散掉。我请求你借我一场情谊,事了之后我一定会还给你。”

欠下情谊也有个含义,就是它总会记得塞萨尔还欠了它东西没还,有这事当契机,今后才会有进一步对话的机会。

第四百五十九章 紧紧拥抱

谈话的时候,塞萨尔也在观察比剑的过程。他能感觉得到,这位带着羽毛的蛇行者颇为骄傲,就像是主人自降身份去比试奴隶的技艺,以求用奴隶最骄傲的技艺来压垮奴隶的骄傲本身。

目前看来,先到一步的蛇行者在意现实多过承诺,和他们一板一眼地讨论了族群的发展和土地的开拓,后来的蛇行者却在意承诺多过现实,脑子里不是真神的勇士就是不知所谓的荣誉。

此外他还觉察到,米拉瓦和蛇行者都不是剑术的狂热者,交锋逐渐激烈时,两人却相继对比剑本身丧失了兴趣。

塞萨尔逐渐发现,蛇行者已经放弃了人类比剑中的防守动作,转而依仗起了野兽族裔的灵巧和速度优势。它的刺击越来越频繁,臂展也长的惊人,使得此时还年轻的米拉瓦难以接近。它说是使用奴隶的技艺,最后还是用上了野兽人的血脉优势,用它让人无法呼吸的攻击频率压制着米拉瓦的脚步和回击。

看起来它在乎击垮对方的身体和精神多过比剑本身,现在它没有完全撕下伪装,只是它因为刚放了话,一时拉不下去脸而已。

至于米拉瓦,这家伙也不是个把心思放在比剑上的人,几乎在蛇行者利用起血脉优势的同时,他就不再追问剑术本身,也不再判断挥剑的轨迹和发力的技巧了。

他正在依靠本能进行闪避和格挡。

在那其中有太多不经思考的动作,既不利于扭转战况,也无法减轻肌肉的负担,即使塞萨尔也能看得出来。

依靠本能比剑时,蛇行者靠的是野兽的血脉,米拉瓦靠的是老米拉瓦多年以来积累的战场经验,但和压倒性的攻击相比,一味防守显然太被动了。他能挡得住一时,把自己守得密不透风,但他总不能一直挡得住,再者说,他还受了残忆消弭的冲击,身体稍显虚弱,比试双方耐力并不是个明智的决定。

现在,比剑完全变成了耐力的比拼。塞萨尔思索间,蛇行者手中刺剑忽然划出一道断裂的轨迹,佯装斜掠,继而手臂带着刺剑往前猛刺,划过米拉瓦的脸颊,几乎就要戳个对穿。

米拉瓦强行抬起长剑,做出格挡,先挡开刺击,然后又挡住切削。因为剑刃距离他面颊太近,他一只手已经按住了自己的剑身,连嘴唇的呵气都扑在了剑刃上。两剑剑刃相抵,蛇行者占据绝对的上风,压着他一步一步往前走,米拉瓦只能用不适合发力的姿势被它压着往后退。

与此同时,两把剑也在刮擦,一柄握在米拉瓦手中,看起来像是结霜的玻璃工艺品,显得精致美丽却脆弱无比,似乎随时都会断裂。另一柄则是符合帝国传统的重型刺剑,虽然蛇行者使起来灵巧敏捷,但不可否认它的分量和质量,目前也不见缺口,只有几处细微的划痕,染上了一丝缥缈的白霜。

这可真是......

扎武隆的剑显然是不可能断的,塞萨尔想,既然没有断在亚尔兰蒂会让金属脆化的冰霜之息上,那么也就不会断在法兰帝国造出的重型刺剑上。

两剑交错分开,米拉瓦奋力反击,蛇行者迅速后退,眨眼间就退到了他无法触及的安全距离。它依着身长和灵敏的优势完全放弃了格挡,接着不等米拉瓦回神喘息,它就纵身一跃,划出一个巨大的回旋。蛇行者看出了米拉瓦的虚弱,刺击也成了劈砍,一个回旋接着下一个回旋,剑刃不断交错然后分开,像是野兽的獠牙在互相碰撞。

剑击的声响越来越刺耳了,米拉瓦的脚步越来越不稳当,发力也变得越来越乱了。格开一记凶猛的劈砍之后之后,他迅速往后退去,看起来是想争取时间,得到喘息的机会,但蛇行者立刻挺身猛击。

这是一种用全身重心带着剑刺出超过臂展距离的刺击,迅速且致命,为的是用剑刃最前端穿透对方要害。米拉瓦佯装回击,却仍旧没有回击,比起无法回击,看起来就没有回击的打算。蛇行者依旧有条不紊,但是双方剑刃交错的声音更加刺耳了,剑刃上痕迹也加剧了,在重型刺剑的两端都现出了裂纹,染上了丝丝白霜。

塞萨尔再次想到了一件事,米拉瓦和所有人一样,都不熟悉这些世间从未有过的蛇行者,但他一定熟悉法兰帝国铸造的兵刃。说不定,他还亲自督促和旁观过铸造的过程,考察过它们的耐用程度和损坏可能。

更凶悍的击打和格挡,米拉瓦面现疲惫,视线却带上了狂乱的色彩,就像是濒死的野兽想要做出垂死一搏。蛇行者收到了他释放的讯号,立刻做出反应。它采用娴熟的回击划破了他的肩膀,刺过他的侧腹。它一边嘲笑他的垂死一搏,一边穿透他逐渐无力的防守,刻下越来越多细小的伤口。

最终,米拉瓦完全放弃了他一直坚持的防守。他双目充血,手中长剑划出一个致命的圆弧,掠向蛇行者

的胸腔,好像是挥出了自己生命中的最后一剑。见得此情此景,蛇行者也放缓了步伐,不再后退,只是轻巧地抬起重型刺剑,要用对方最擅长的格挡动作断绝他最后的希望。

当然从双方的状况来看,或者从剑术本身来看,比剑已经分出了胜负,蛇行者赢的完美无缺,米拉瓦输的令人怜悯。前提是,两边拿着的都是不可磨损也不会断裂的兵刃。扎武隆那柄剑会不会断,塞萨尔尚且持怀疑态度,但米拉瓦一定很清楚帝国各类兵刃的质地和使用记录,包括一切损坏和断裂的记录以及改进意见,他多半也都看过、铭记过。

所以它断了。

这一挥正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连剑刃撞击的声音都轻得可怕,——只是在结霜的裂纹处受了一点力,剑就断了,沿着两边的裂纹抛了出去。米拉瓦这一剑其实已经余力不多,格挡起来很容易,只要能格住也不会构成威胁,但是,剑已经断了。

“一场借着比剑进行的智力羞辱。”塞萨尔身边的蛇行者评价说,“很奇妙,但我要提醒你,先知,把剑刺进我们的胸腔意义不大。”

“你让我有些恼怒了,法兰皇帝。”握着断剑的蛇行者沉说,“我——”

它忽然身体抽搐起来,喉咙咯咯作响却怎么都发不出声,盔甲下的所有实体都在往虚体转化,却挣脱不了束缚,反而往剑刃上越陷越深。米拉瓦把剑握得更紧,看着蛇行者盔甲下的虚体朝着剑刃迅速坍缩,一点点消失不见。

然后,就在那条猛然站起的巨蜥面前,米拉瓦拔出长剑,好似拔出一柄染满霜雪的玻璃工艺品,把那堆空空荡荡的锈蚀盔甲扔在地上。蛇行者已经不存在了,塞萨尔觉得自己听到了亚尔兰蒂的呼吸声,是那把剑发出的声音。

“这是什么东西?”塞萨尔身边的蛇行者倒吸了口凉气。

“真龙的利刃。”他说。

“哪来的真龙?”

“未长成的真龙不会陷入永恒的长眠。它在时间之初就存在。只要它不继续长大,它就会存在到时间的尽头。”

“你竟然能接触到这种东西?”

“我和它每年都会相见。”塞萨尔若无其事地画出一张大饼,“那是一座无穷无尽的图书馆,每一个方向也都在无穷无尽地延伸,注定要收藏无穷无尽的知识。据我所知,图书馆里贮藏着它从时间之初就在记录的一切知识。哪怕是一个伟大的法师,他穷极一生也只能翻阅图书馆的一小部分,然后他就会把自己一生所知的一切都放在一个小图书室里,补足图书馆的馆藏。你无法想象它给我带来了怎样的真知灼见。”

“所以这柄剑.......”

“临别的礼物。”塞萨尔用神秘莫测的语气说。虽然他把剑拿走的时候没有征求扎武隆的同意,但扎武隆既没有拒绝,事后也没有来讨要,那么这就不是明抢了。

目睹血脉同胞当场死去,这件事并未让蛇行者感到不安或悲痛,究竟是因为蛇行者是冷血动物,还是因为它这个个体比较特殊,塞萨尔也不清楚。不过看到它朝巨蜥伸出手,吩咐它在他们身前屈下膝,他就知道这场遭遇已经顺利了结。残忆的消失已经无法挽回,不过,他至少能把刻在自己身上的蓝色符文线带回去。

“巨蜥就留给你吧,就当是你战胜的奖励了。”蛇行者说,“我要回去了,先知,这地方就是最后一段路。希望我们以后还可以在北方那片沙漠见面。”

“这地方就是最后一段路吗?”

“残忆中的智者之墓和现实的智者之墓相互重合时,我们就可以踩着法兰帝国当年的尸体一步抵达终点。”蛇行者吐了下蛇信,“他们当年只差了一步,如果踩着他们的尸体跨过这一步,我们就可以省下很多岁月、免去很多牺牲。”

“往更靠后的残忆走会怎样?”

“除非你想自己走。”蛇行者说,“一旦错过这次机会......我倒想问问,你是想在坟墓里度过几百年,还是几千年?你最好想清楚点。”

......

最后一段路......

想到这件事,塞萨尔竟有些恍惚。对于往昔的历史,他还有太多无知和太多迷茫,即使走了这么长的一段路,他所见的也不过是一些破碎的景象,无法还原出历史本来的面目。索莱尔的经历仍旧无处可寻,诸神殿也依旧隐藏在雾中,即使找到了起源,当年的诸神殿也已经和后世的诸神殿截然不同了。

“你可以问我。”米拉瓦说,“也许你只能问我,你觉得呢,老师?如果你认真地问我,我自然会知无不言。”

塞萨尔拍了拍巨蜥的脊背,跨步骑上去,然后对他伸出手,“还能上的来吗,陛下?”

米拉瓦对这称呼非常满意,不过塞萨

尔能看出他的情绪里还带着股孩子气。他毕竟是年少时代的米拉瓦,法兰帝国并在他手中铸就,他也从未成为真正的皇帝,正因如此,老米拉瓦的一切对他都是梦幻般的残忆,已经发生却尚未发生,因此永远也不会再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