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神之影 第32章

作者:无常马

“我看是勒紧裤腰带才能撑到春季吧,”塞萨尔说,“我建议你们先趁乱把粮食物资都征收了,控制在你们手里分多个仓库分批放好,最好再找一些隐秘的存放点,——你们城堡地下那么宽广,防守那么严密,难道就不能让那些孽怪挤一挤腾点地方放粮食?”

卡纳迪似乎受了惊。“你说让它们挤一挤......”

塞萨尔皱起眉毛。“拜托,就我醒来的那地方,一个和人类体型差不多的无貌者住着那么大的厅堂,有栖身的室内水池,有好几尊巨型雕像,还有个大型祭台,把水放掉再把环境弄干燥点能保存多少粮食?这事你们自己不知道?就这个时间点,我觉得哪里的粮仓都有可能失火,只有城堡地下最适合当仓库。”

城堡地下那群孽怪可比塞萨尔的生活条件好多了,别说狗坑的小房间,就算上诺依恩的旅馆都比不上无貌者住的地下厅堂。

“我会试着和塞恩讨论这事。”卡纳迪最终说。

“反正我以为,诺依恩这么容易起骚乱,你指望他们节衣缩食还能跟你们一起抵御外敌,这事一点都不现实。只有给他们讲明白诺依恩粮食充裕、物资丰富,生意也能照常做,各种面包房和饭馆都能像平日一样摆满食物,人们才能放下心。真让人们觉得粮食不够了,那但凡有人唆使几句,冲出去打劫商铺和邻居的事情就会不断发生。”

“也许你也该担心点自己的生命安危了。”卡纳迪点头说,“以往你还能藏匿身份,让你的佣兵老师出面征召和训练士兵,但在演讲发生之后,你拿过来的身份就会彻底揭露在众人眼中了。”

这帮人还惦记着让他直面意图谋杀自己的刺客。

“我本来该住在旅馆,和神殿的人待在一起。”塞萨尔指出

卡纳迪看起来并不在意。“你拿取这个身份的时候,就该意识到它背后的重担。要我想,你接受了这样的道途,未必不是命中注定。始终躲着危险,你就永远也用不到它。唯独你遭遇生死之

间的抉择时,你才能发现它给予你的启示。”

“没人想遭遇生死之间的抉择。我宁可在旅馆里待到围城结束。”

“确实没人想,但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在生死之间做出抉择。”卡纳迪似乎在微笑,“当初你挣脱束缚,从一个祭品的身份走到此处,这之间的抉择和挣扎我没见识到。正因如此,接下来的事情我很期待,还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塞萨尔发现此人也有他的病态之处。他像欣赏戏剧一样欣赏其他人挣扎受难的过程,从他们的抉择剖析他们的人格并且以此为乐。从卡纳迪的发言来看,他并不在意挣扎受难的人是谁,可以是他的阶下囚,可以是他的敌人,可以是陌生人,甚至可以是他的同胞兄弟阿斯克里德亦或是他欣赏的人。

至于这病态是他天生的,还是某种神秘仪式引发的冲动,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你是真觉得我会跟你们走上差不多的道路,当上所谓的追随真神的同胞兄弟?”塞萨尔问他。

“我还能怎么想呢?”卡纳迪反问道,“要是你没有接受道途,那你再有远见卓识又有什么用呢?我们只相信同类,这才是最重要的条件。”

......

上诺依恩其实有一所欢愉神殿,但从大神殿来的骑士和司祭都没住进去,理由很简单,这所神殿是埃因派主持的。这一分支教派相信人们真正的欢愉来自己他们的内心,因此应该杜绝外界的享受,如此才能发掘内心的灵性取得满足。

正因如此,这座城殿可以祈祷,可以祭拜,可以接受病患,唯独不能让人正常休息。据说主持住的房间只有张简陋的木床,坐上去都嫌硌屁股。

所谓的埃因派,听起来就是用另一种路子诠释希耶尔的苦修派。虽然在欢愉女神这个神职下诞生了苦修派让塞萨尔觉得难以理喻,但人们想怎么诠释宗教经典,那都是他们自己的事情。

神殿中庭立着两排圆柱,中央有眼泉不停喷水,可以给祈祷的人洗手。刚走到中庭尽头外,塞萨尔就看到了分到神殿里接受治疗的士兵,正殿外还挤着一群家属,神情焦躁难耐。

塞萨尔知道为什么把这么多士兵分给神殿了,——如果分给世俗的医疗所,这些焦躁难耐的人一定会借机生事,唯有沟通各个神殿才能转交这堆烫手山芋,希耶尔的神殿也理所当然地接手了一批。

一个埃因派的修士手里拿着一杆秤,正在称量药物粉末,从大神殿来的骑士和侍从都在给修士帮忙。看的出来,这边极度缺乏人手,也许是因为在下诺依恩干私活的主持和骑士都被白魇杀了。就算白魇没杀了他们,大神殿也会把人押走。

由于主持和骑士们都死了,这里的侍从和仆人也就都散了,只有个可怜的年轻修士来这儿不久,名叫卡莲,还待在神殿勉强维持它的存续。有些人认为她已经疯了,另一些人认为她是个圣徒,因为她已经有好几年一直在母亲的坟墓旁边祈祷了。本来是个虚弱的女人带年少的女儿过来祈祷,希望她能痊愈,后来母亲病重,就换成了女儿为母亲祈祷。

如今那女人早已死了,女儿也成了修士,但她仍然跟以前一样,照旧在坟墓旁边祈祷。坟头已经长满了杂草却未见修剪,只有她板着看不出情绪的脸在这每晚跪着。最近主持和骑士都死了,侍从和仆人们也都散了,这个修士还是在正殿靠给信徒治病勉强维持存续。

塞萨尔跟着大神殿的骑士格里加一起进入正殿,他发现格里加对待绝大多数人都善于言辞,态度开明,有什么话都能说,唯有在埃因派的修士面前他只板着脸,几乎是一言不发地擦身而过,连视线都未曾交错。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些埃因派的修士,”格里加说,“我都理解不了为什么希耶尔的追随者里会有他们。我们主持各地的节日庆典,保护艺术家和诗人,探寻如何得到最美好的生命体验,但这些修士却觉得我们在破坏人们的灵性,宁可睡在最硌人的硬木板床上啃掺了木屑的面包。”

“听起来至少是无害的。”塞萨尔耸耸肩。

第五十八章 我只是顺路

不久前还能骑马作战的士兵,如今在神庙的大殿,已经成了些瘸子、瞎子、断了条胳膊的残废、衰弱的病患、拄着拐棍才能走的青年人,有些人看起来并未真正作战过,已经吓成了精神痴呆。病人们普遍面色苍白,表情麻木,走在其中可以听到一阵阵悲痛的叹息声,或者低沉苦痛的呻吟声。

神庙内部燃着火盆,给人感觉温暖而气闷,就像待在地窖里,到处都弥漫着神香的气味和病患们浓厚的呼吸气味。修士称量分发着磨成粉的药物

,从大神殿来的侍从们帮忙把药粉涂抹在病患鲜血淋漓的伤处,长时间由绷带敷着。等过了一天一夜,修士才会来替换绷带和药物。

结合塞希雅当

时的自述,塞萨尔觉得这些药粉是一种经过提取的简易抗生素。一些神殿掌握了具体的霉菌种类和培养方式,于是有效避免了伤者的感染死亡,逐渐也就加强了神殿在医治伤患上的权威,远非世俗医馆可比。

很多人都会在接受治疗时不断祈祷,因为他们觉得这样才能更好地医治病痛,免受死亡。如果有谁未能逃过死亡,通常会被认为祈祷不够虔诚,未能得到神祇的恩惠。

有些病人自己祈祷也不足够,家属也会在身旁不停虔心祈祷,有几个人从来这里就没有和一个人说过一句话,仅仅重复着说,请给予怜悯、请给予眼泪、请给予拯救。低沉嘶哑的嗡嗡声汇聚在一起,让人觉得心烦意乱。

走过侧殿时,塞萨尔看到一间靠墙角落住所。若非格里加说它是修士的住所,他还以为是个收容贫民病患的地方。

此处门开着,房间很小,看着也很狭窄,几乎像是小孩子住的。没有任何奢侈品,只是透着股贫寒的气味,看不到地毯,看不到神庙常见的银质器具,地也是普通的石板地,陈设只有对木头桌椅和一张硬木床,几只廉价的陶罐。

和他在狗坑住过的贫民窟相比,这儿唯一的区别就是很洁净,每个物件都打理的很好,像是新布置的。

“你闯进别人的屋子巡视,是想把它也当成财产收回吗?”塞萨尔听到毫无感情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如果你们想,直接把我划为罪人就好。反正只要这座神殿待过,都有参与下诺依恩那事的嫌疑。”

“我只是顺路,修士。”他说。

“我知道你只是顺路,但和财政官谈妥征收这座勉强维持了一个多月的神殿,最终靠的还是你,塞萨尔·博尔吉亚大人。”

这声音就像精细雕琢过的玻璃,精细归精细,却是片什么都看不到的完全透明的玻璃。

“你看过上午的演说了。”塞萨尔回过神来。

“早在旁听演说之前就听说了。人们都知道你有高超的社交天赋,仿佛天生的素质,言谈举止不管在任何时候和任何场合都恰到好处,十分得体,哪怕站在成千骚动不安的民众面前也一样。当时只有大祭司一个人像你一样镇定。”还没等塞萨尔接话,那人又毫无波澜地接了一句,“而且,撒起谎来也十分自然。”

塞萨尔反应过来了,士兵们还没来得及统一口风,最早接触过负伤士兵的人,自然有可能知道真相的一部分。说到底,如今的英雄和罪人都是按政治需要编造出的名头,事情的经过,也是为了安抚民众添油加醋杜撰出的演绎。

他回过身去,发现一个比菲尔丝也年长不了多少的人无声无息站在门口。只见她肤色苍白,头发更白,纤细得仿佛是一碰就会碎,眼睛是明亮的琥珀色,但是冷漠透明得过分,比起人眼来,更像是枚真正的琥珀。

她所穿的衣服很普通,一件深蓝色教士长袍,衣领是带波状花纹的白色锦绸,虽然身后是挤满了病患、弥漫着痛苦和绝望的场所,但这人却像人偶似的毫无波澜。

塞萨尔来这之前就听格里加说过,不是每个埃因派的人都能完全履行埃因派的教义,所谓的爱所有的人,也要躲避所有的人,其实已经接近隐修者和苦行僧了,在这之后还有对生活方式的严格控制。诺依恩的神殿祭司不仅没有完全做到,竟然还倒向了开设欢愉之间。

在没能参与欢愉之间运作的神殿人员里,只有一个名叫卡莲的年轻修士没有走开。她不仅没有走开,还坚持拿着埃因派的教导过她自己的生活,与大神殿来的骑士和侍从们格格不入。

据说卡莲修士过着如教义所言的避开所有人的孤单生活,大家笑的时候,她若有所思,大家痛苦的时候,她也一言不发,任何人都不了解她悲伤的是什么,也不知道她高兴的是什么。抵触埃因派的格里加是个正统的希耶尔信徒,认为她是个可怜人,本来有走出儿时内心痛苦的机会,却被从小灌输了埃因派的言论,宛如喝了毒酒,把一切都封死在心里。

但是他们年老的大祭司却怀着怜悯,始终没有强行驱逐她,就这么放任这个病态的孩子坚持维护人手已经散尽的神殿,希望某天她可以自己放弃。

塞萨尔知道这个年老的大祭司性情奇特,也听说过他庇护那些写诗攥书讽刺王室的诗人的事迹。很多时候,他做事都是不管实际利益、甚至是不顾后果的。毕竟,财政官阻止他们征收上诺依恩神殿的理由之一,就是神殿还有修士在,不能算是废弃场所。

据说无论利诱也好,央求也罢,亦或是威胁,对这个修士都毫无用处,就像活人对死人大放厥词,以为对方在乎他们在乎的东西。

而她看着也确实像是死人离开了活人,只有躯壳还遗留在世界上。

要想她不把不该传的东西传出去,恐怕也不是件容易办成的事情。

当时大祭司为了庇护他塞萨尔能和老塞恩对着干,现在大祭司想庇护她,从大神殿来的人都对她无计可施,塞萨尔自然也没法做任何出格的事情。

“总得想办法安抚民众。”塞萨尔随口说道,“如果把我们制造谎言的罪恶放在天平的一端,然后在天平另一端放上这么多人失控后引发的第二次暴动,那我想,天平前一端的分量会更重。”

“这是谎言吗?”卡莲修士问道。

“虽然我撒起谎来很自然,甚至都不需要事前想好谎言该怎么编,需要的时候,就能脱口而出,但这话确实不是。”塞萨尔耸耸肩说。

诚实地说,这话其实还有另一半,他撒起谎来流畅自如,就像他勾搭不同的女人一样,是他一生中不断训练的本领。有些人知道他很会说谎,但他们还是会听他讲话,会考虑他的意见。

“你把我想说的话都说了。”她说,“真没想到,你对我这种人都要用另辟蹊径的社交话术。其实你大可不必这么做,既然已经解决了征收神殿财产的事情,放着我在这间快要废弃的屋子不管,我自然会消失。大祭司放任归放任,除此之外不会为我做其他任何事,诺依恩这座城市也不会听一个无名之人的言论。”

塞萨尔摇摇头,用颇有深意的发言告诉她:“很多人都认为你是圣徒,这就是为什么士兵会对你说出真实情况,而不是说给这里的其他任何神殿骑士和侍从听。反过来讲,若你说出一些微妙的发言,人们会因为他们觉得你是圣徒而相信,比听到其他人说出那些话都更相信。”

卡莲眨了下眼,说:“人们不理解一个人可以长久做一些没有意义的事情,就觉得他们是圣徒。大神殿才是基岩,是我们这些人的支柱和阻挡风雨的墙壁,但我只是被风吹得不停摇晃的叶子,要靠他们的荫庇才能得到安宁。”

“你知道村夫会为了保护村落里的乡下巫师违抗贵族的命令吗?大神殿太有权势,太过高远,而你太近,长久无偿医治那些受伤严重的人。”

卡莲闭上眼睛:“我已经尽力表明自己没有威胁了,塞萨尔大人。如果你非要抓着我不放,那就用你的名义逮捕我吧。在战乱时散布谣言大小也是个罪名,我不会抵抗的,也不会在牢里寻死给你添麻烦,当然,如果您想安排一出牢中病死的戏码也无妨。”

他皱起眉毛:“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正想找人问问。如果有人找到你,问你这些士兵封口前你都打听了些什么,你就说是那个小博尔吉亚嘱咐你打听这事就好。特别是卡纳迪情报官和他的手下,这样一来,你也能免除很多麻烦。”

“是吗?”她睁开眼睛,“那我没什么话可说了,你确实比传闻中更......”

塞萨尔等她开口,但她始终也没有说完,看来是个不怎么样的评价,或许还有些负面。

他目视修士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开,去正殿中诵读经文。她讲话的声音很清脆悦耳,讲经时则格外庄严,很快正殿里就笼罩上了一片寂静,只能听到叹息声、呜咽声和各种难以压抑情绪的哀叹声。神香的袅袅烟云四处飘动,笼罩着从窗户斜射进来的光线,落在讲经的人身上,像是尊手捧经文的塑像。

塞萨尔仰头向上,看着穹窿圆柱之间的镶嵌画,——上面是世俗中的希耶尔形象,微笑的女神面目,美丽却庄严,头戴花冠,闪着金光,用右手的诗书给予世界祝福,用左手的剑守护人们取来的和平。她坐在辉煌的宝座上,众人环绕在她身边,接受她的赐福。

如果是菲尔丝在这里,想必又会给他讲迷失恶魔希耶尔的恐怖故事。

格里加在神殿里捡拾财产财务,塞萨尔就在这一直等着,因为听不进去讲经,就想了很多事,从士兵们中了怎么样的埋伏,到由他负责的守城事宜,到城内的粮食和物资,再到财政的盈余和老伯爵城堡地下的祭祀。后来修士照旧称量药物,听士兵们讲述最近的经历,他也没有留心。

等情报官的手下来神殿走了一圈,最终来到塞萨尔身边,他才回过神来。那人说:“修士叫我来跟你谈。”

塞萨尔正想把纠结成一团的思绪丢到一边去,于是点头说:“是我让她打听的,这人身份正合适,我去问反而得不到真话。”

“我需要给卡纳迪大人一个理由。”刑吏说。

“你去告诉他,我收买了这群士兵队伍里最受信任的人。有修士在这打听实情,既能引出他们的倾诉欲望,也能收集当时的真实情况。我们都需要当时战场的真实情况,——几名军官的话不完全可信,有了这些情报,也免了你们单独审问和谈话的时间。”

邢吏转身离开,卡莲修士踱步走到正殿门口,瞥了他一眼就出去了。塞萨尔见她要走人,也不动怒,自顾自走到她卧室里,拉着她的椅子坐下

来。没过多久,卡莲进来了,站在椅子前面俯视他,一言不发。

“前一句话是我说的,现在轮到你说了。”塞萨尔道。

“所以你最后那句话是说给我听的?”她的反应很快,“如果是说给我听,你可以换个不那么难听的词吗?”

“沟通。”塞萨尔想了想说。

“沟通确实比收买好听,但我不记得我答应给你当间谍,给你打探士兵们的真实经历和想法。”

“我知道跟你说办这事有什么好处没意义。”塞萨尔道,“那我这么说吧,这能让那帮士兵治好伤之后安心回家,而不是忽然被传唤到牢里受审。当然了,这是给你的理由,我自己不一定在乎。我只想省些事。从一个可信的人口中问她花了一天一夜听来的经历,比我挨个慢慢问过去方便得多。”

“结果还是当间谍吗?”卡莲问道。

“你就当在给人讲故事不行吗?”

“我从未给任何人讲其他人的故事。”她说,“我只是在听,在点头同意,表示有人在听并且会记得、会在乎他们的经历和痛苦。但这不意味着我想把它们转述出去,本身我也没有倾诉的需求。”

“那你说说我比传闻中更怎样?”

“我无权评价你,塞萨尔大人。”卡莲修士用毫无感情的语气说,“我只是个无名修士,暂时接手这座神庙一个月出头,很快就要因为您的辛苦努力被收回一切了。这里的所有财产都不会留下来。本来我还以为他们至少会留间小屋,看您坐在这不走,也许离把我扫地出门也不远了。”

这家伙语气出奇平静,话到是冲的不得了。“我不想引起附近民愤。”塞萨尔耸耸肩说。

可能是因为塞萨尔三番五次渲染她可能存在的危害,她把眼睛都睁大了:“我不记得我有用民愤威胁过你。”

第五十九章 交换故事

“我没有威胁你的意思。”塞萨尔说,“只是提一些你刻意避免提及的事实,也好让我们敞开了谈话。”

“民愤只是你自己的看法,从我来到诺依恩以来,我从未主动接近过任何人。”

卡莲修士的声音很轻,但她的态度很坚决,也不知道是她自愿说的,还是其他人教导她并要求她说的。

“恪守你们这一派的训导吗?”塞萨尔琢磨他们埃因派的箴言,“爱所有的人,也要躲避所有的人?但你又不能阻止其他人爱你,你甚至不能阻止人们觉得你是圣徒。”

“这种事是会发生,但随着时间流逝,人们总会忘记自己过去记忆深刻的人和事。”卡莲答道。

“前提是他们有值得去在乎的生活。”塞萨尔否认她的看法,“事实上很多人已经无家可归了,还有很多人已经丧失了再去感受生活的能力。人越是绝望痛苦,就越容易依赖你这种看着孤苦无依却能给予他们希望、给他们治愈病痛的人。”

“你想说这些人会越来越多。”

“我可没有这么说,不过你自己这么想也行。”塞萨尔摊开手,“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诺依恩都会面临围城。虽然萨苏莱人没法封锁港口,但我们也不可能放弃诺依恩,把全城人都从约述亚河运出去。伤亡者会逐渐增加,诺依恩的情势也会越来越不稳定。你也能看出外面的局势很糟吧?”

卡莲从窗户望向不远处的市政厅,“在大祭司宣布你本来可以阻止这一切以前,有接近一千人围着市政厅不走,更外面还有好几千人只是知道打了败仗,就叫嚣着要把还活着的三个军官都吊死在菜市场上。我知道你们选了最有效的法子,也知道损失最少的办法莫过于把罪责都丢给死人,但士兵们知道谁是牺牲自己为他们争取撤退时间的英雄。”

“我明白了。”塞萨尔点点头,“你想说哪怕士兵们都被封口,也会对我怀有根深蒂固的意见,觉得我是带头污蔑死人的畜生。”

卡莲顿了一下,塞萨尔感觉她一直在思索,他很想听听她会发表什么评价。

“你可以用词更委婉一些。”修士只说。

“我还以为你会默不作声地盯着我表示赞同呢。”

“我还不确定你是什么人,也不确定你为什么要当这个子虚乌有的英雄。在掌握真实情况以前,我只会陈述我所知的事实,避免去下任何论断。”

“不是每个人受了连累,还会有耐心追问缘由和意义。”塞萨尔斜瞥向挤满伤患的神殿。再过段时间,这座一直由埃因派主持的神殿就该收回了,她若不想跟着大神殿的人走,就得想办法自寻出路。“这也是因为训导吗?”他指指自己,“忍受他们,和睦相处,给予怜

爱而非诅咒?”

她全无反应。“如果你想和我讨论经文,我可以帮你准备些水。这里没有其它能喝的东西。”

“那好,有吃的吗?”塞萨尔顺着杆子往上爬,“我刚和人争了一上午财政问题,又累又饿

,还没来得及吃饭。”

“劳烦你收回上诺依恩的神殿了。”卡莲修士说,“不过我这儿只有盐和面包,坛子里的酸卷心菜,还有从后院菜地弄来的野菜做的汤。”她说着又补充了一句,“我已经吃惯了这些东西,但它们也许没法弥补你在财政官那儿克服我这个麻烦耗费的心力。”

虽然她在用语上表现得很有礼貌,声音也波澜不惊,但她话里微妙的细节总是流露着强烈的不满。教派的训导要求她当这样的人,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当圣徒,因此,在绝大多数情况下,这些训导都是在让修士们压抑自己,让人们并非出于自愿、而是在师长的要求下这么说、这么做。

如果一个人已经被压抑了前半生,后来就可能像这个神殿的主持一样,一步走出埃因派的训导,走到开设欢愉之间敛财的路子上去。从这座神殿的侍从和仆人们迅速散伙来看,这儿唯一愿意自觉遵守戒律、进行自我要求的,还真只有他面前这一个人。

卡莲拿来了食物,塞萨尔坐在硌人屁股的床上进餐,把椅子让出来。确实如她所言,这儿只有洒了点盐的硬面包,没有其它任何味道,酸卷心菜装在陶罐里,野菜汤盛在木碗里,往桌子上一摆就是一顿饭。

他在这往嘴里塞东西,问卡莲修士究竟从士兵们那儿获知了什么。

“我虽然会给你饭吃,但我没有答应你当间谍。”她拒绝道。

“你需要更可信的理由吗?”塞萨尔问,“还是说,你觉得一些话说了会让你或其他人惹上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