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无常马
那是塞萨尔以为已经死去的白魇,悬浮在阿斯克里德背后,空洞漆黑的口腔缓缓翕动,传出来一阵遥远的声音,似乎在低吟某种盘桓的古语词句。
穆萨里吸了一口气:“这东西怎么还活着,而且毫发无损?”
“看起来它的存在本身不在此处......”阿婕赫端详着白魇说,“可能只是一个镜中影、水中月吧。”
“有些区别,但猜得不错。”阿斯克里德说,“至于它,你们也不需要了解太多,知道它叫莱戈修斯就好。”
“这算是什么?”穆萨里反问道,“你们要派出一个用邪术召唤出的孽物来和我商谈?”
虽然飘在他身后的白魇让塞萨尔眼皮直跳,觉得塔楼里的场面荒诞到了极点,阿斯克里德却很冷静,仿佛笃定了穆萨里不会在意此事。
阿斯克里德说:“我想以你游历世界的经历,已经见多了法师们私底下召唤恶魔的记录了吧,穆萨里酋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不同程度的恶魔也能彰显一个学派的底蕴。以你的见识,应该不难看出莱戈修斯和它那些同族的区别。”
“你们从哪找来的一个学派支持自己?还把探询禁忌的成果当成了赠礼?”
塞萨尔发现穆萨里误解了事实。他并没有假设塞恩伯爵是探询禁忌的邪教徒,反而假设塞恩伯爵找来了一个法术学派支持自己,为了表达诚意,这个学派还给他赠予了极其珍惜的恶魔。当然以常理来看,伯爵本身的法术技艺已经高深到了非人地步,还一点风声都没透,这事确实很难置信,结合他们找来奥利丹王国支持自己,再找一个法术学派支持自己是要合理得多。
阿斯克里德顿了顿,看样子也发现了端倪。“就像我说的那样,”诺依恩的军事统帅点头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不会追问你们,你也最好别追问我们。这儿就是秘密的一部分了,——如果一个人已经找来了另一个王国支持自己,那他凭什么就不能再找更多呢,对不对?当然,你也可以成为支持者,我们欢迎任何不对篡夺权力感兴趣的人,并且我们也会尽力提供你想要的。”
“你想表达什么?”
听到穆萨里的提问,阿斯克里德在白魇的阴影下露齿一笑。“关于你游历世界的经历和目的,其实已经流传到很多场所了。结合一些见过你的人私下透露的口风,我们对你那些目的的了解甚至比你自己都多。”
塞萨尔是不知道穆萨里游历世界的目的,不过听阿斯克里德的发言,这位诺依恩统帅多半是在逃去奥利丹之后问了很多人。原本是作为敌对双方对敌方统帅做番了解,如今能派上这用场,也算是个还不差的意外。
见穆萨里不答话,阿斯克里德再次开口:“无话可说了吗?那么我再声明一件事,不管王室那边把你们交易的条件卡得有多死,我们诺依恩都不在乎。奥利丹有大批制式火药武器等着换钱和物资,直接走诺依恩的渠道就能卖给你们,而且铸造和生产流程也可以谈。其它方面你想要什么,这我不清楚,但军事方面......”
“这不可能。”可能是因为太过美妙,穆萨里似乎已经不相信对方的发言了。
也许是因为自认诚恳的发言被打断,阿斯克里德瞪了草原人酋长一阵,仿佛是为对方的多疑而震惊。
塞萨尔见势头又有不对,连忙打断他们的对视。
“你要理解一件事,酋长大人,在整个多国邦联里,诺依恩不算是个特别重要的商业城市,只是个大型定居点和著名矿产城邦。但是,如果萨苏莱人加入进来,把这儿变成唯一跨越庇护深渊东西两侧的贸易路线,那事情就不一样了。”
穆萨里转过脸来盯着他,“我不知道这能有什么不一样。对我们可能会不一样,对你们能有什么不同?”
塞萨尔发现这人确实多疑,可能是和出身经历有关。他开口说道:“你认为不会有什么不同,是你先入为主和多米尼谈条件,像从脚趾缝里抠泥一样从他们那儿抠下来一些可怜的好处。但是,奥利丹不同。”说到这里,他顿了顿。
其实他
也不知道奥利丹有什么不同,但既然阿斯克里德已经透口风了,那他就装作自己知道开始引申编故事,虚构一些似是而非的断言。
只要能把初步停战条约糊
弄出来......
“奥利丹希望用生产过剩的火药和军械换取金子和稀缺物资,”他继续说,“而且奥利丹并不在乎它们是从哪儿换来的,你能听明白吗?整个邦联都缺钱,为了应付北方的战争,多米尼还要逼迫南方的边境要塞勒紧裤子交重税。现在,如果你们带着萨苏莱人贸易通商的希望过来,这事就有了重大变化,几乎就是给一滩死水注入了生机。奥利丹需要有人消化他们用不出去的军械和火药,量越大越好,如果可以长期维持,那么带上一些生产铸造技术也无所谓,——他们都已经为此派出了军队。你还看不出这事对奥利丹有多重要吗?”
“那多米尼为什么一点反应都没有?”穆萨里还在争辩。
“也许是因为他们的国王蠢。”塞萨尔思索着说,“也许是因为多米尼近些年都在忙着搞宫廷斗争,没心思往这方面关注,要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作诗攻击王室。也许是因为他们看你找他们秘密商谈,却弄不懂真正重要的地方,就想借着这个机会私下拿捏你,说谎唬骗你。能想到的理由其实有很多,但很重要吗?知道有人更急切、目的和行事方式更直接不就行了?”
起初白魇只是无所事事地悬在半空,双翼合拢,静止不动,好像飘浮在不可见的真空中。这会儿,它的身躯却破碎又重组了一下,好像白瓷碎裂又黏合起来,塞萨尔立刻感到自己皮肤上的温度不同了,就像有几道看不见的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吸取了他的体温。这个叫莱戈拉斯的白魇肯定能听懂他在说什么,而且它的注意已经转到了他身上。
天知道这东西想的是什么。
一阵沉默在塔楼房间里蔓延开来,但阿斯克里德和穆萨里都没有开口。塞萨尔觉得事情已经差不多了,他负责起了头,其余的就是这些人在两军之间做条约商谈。只要能在这一步停战,此后的事情他就再无责任了。
“那么,如果你同意了,我希望你能把其它部族安抚下来。”阿斯克里德说,“如果你想要什么对外的说法,我们也可以现场杜撰一个。”
作者有话说:
作者的话:ass从剧痛出血变成了一直剧烈瘙痒,算是一种进步。
第八十八章 承诺和誓言
“可以,不过,我还需要一个保证......”穆萨里沉吟道。草原人酋长的眼神往塞萨尔这儿一转,他就产生了极度不详的预感。
“你指什么?”阿斯克里德也有所领会。
“从攻城以来给我留下了最深印象的人......”
“你是说要伯爵的孩子当人质。”
塞萨尔已经没力气说话了。这种事放老伯爵真正的孩子头上,某些人可能还会犹豫一会儿,但轮到他,那自然是能让他当多久就让他当多久。
穆萨里颔首同意,“只有一部分是,——另一部分是客人。其他人可以回内城,但他要待到条约签署为止。”
“你是说质子。”
“是的,他可以在我们驻地的军营里自由往来,只要不走远,我保证不会有人去为难他。”
......
奥利丹的军队确实来了。
虽然塞萨尔不想承认,但是,如果当时听穆萨里的意见逃出城,他兴许已经抵达本源学会控制的城市了。目前来看,由于条约尚未签署,草原人自然不会在奥利丹的大军抵达以前结束围城。作为某种意义上的人质兼特使,塞萨尔也只能硬着头皮在他们的军营里待着。至于活动范围,如穆萨里所说,是从城外的营帐一直到整个被占领的下诺依恩。
说是这么说,真要在每个部落贵族人手一份他人头画像的地方行走,他还是得有人陪同才行,独自出行是无论如何都没法接受的。即使有人陪同,草原人们还是会谨慎地和他保持距离,然后用诧异的眼神注视他,不仅如此,他们还会用他只能领会只言片语的语言议论他——每隔一段时间,塞萨尔就会问被穆萨里抓来干活的人问题:
“你们的军营里到处都是法兰人奴隶,我在这里究竟有什么特殊的?”
在从不同人口中得到了不同形式的敷衍回答后,终于有人给出了实际的解释。
“兄长在为你编织形象,说你效法诸神。他大肆渲染你的勇敢和诚挚,杜撰你在阴谋和危险中成长的故事。似乎是因为故事杜撰的越令人动容,你作为人质待在军营里换取停战的意义就越大。”阿婕赫解释说。
其实很长一段时间里,塞萨尔都想找这人询问过去附身她的存在,但他从来没能找到过她。作为哈扎尔部族酋长的血亲,阿婕赫的存在本身,在草原
人部落里也是个怪异的传闻,从没人知道她在哪,也从没人知道她一身厚毡衣下是什么,只有一些谣言说她其实是库纳人的孩子。军营分明就这么大,她的营帐也就在那儿,里头却总是空空如也。
今天算是例外,奥利达的军队快到了,于是穆萨里抓她过来带他走段远路,从城外哈扎尔部族的军营走上最高的一段城墙。刚见面时,塞萨尔问她为什么总是不见踪影,她的回答也很直接,她说她本来就不喜欢见人。
“他们给我编这种故事?”塞萨尔听得很惊讶,“你作为知情者不会觉得荒唐吗?”
“现在的荒唐程度刚刚好。”阿婕赫却说,“再荒唐一点,就只能写进野史了。”似乎是察觉到塞萨尔的惊讶,她稍作思索,续道,“就我所见的历史和书中记载的历史,两者的区别,差不多就像你真实的经历和穆萨里为你编造的故事。”
“你所见的历史有什么含义?”塞萨尔又问他。
“我也说不清,”她道,“那是书写它的人需要什么历史记述的问题。”
“就像萨苏莱人和诺依恩都需要一个合情合理的停战故事。”塞萨尔只好同意说。
“这回答可真敷衍。”她莫名其妙说了一句,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你的回答不也挺敷衍?”他反问道,“我还以为你亲眼见证了这么久的历史,说起话来会有什么不一样。”
“我只是在旁观别人的梦而已,又不是亲身经历,而且类似的梦做的越多,看现实就没真实感,这能有什么办法。”
“别人都是用现实里的东西否定梦中的经历,在你这儿却反了过来,用梦否定现实。”塞萨尔评价道,“所以我的回答究竟怎么敷衍了?”
“因为,”阿婕赫答道,“我是在问你对这件事的态度,不是让你附和我。”
“你兄长已经把我的虚构故事编好了,再去思考自己该有什么态度,又有什么必要?”
“你不在乎自己的真实性吗?”她转而问道,“至少是你自己的那部分。”
“因为,这只是在为我怀疑诸人诸事的习性添砖加瓦。”塞萨尔并不在意地答道,“我从来不相信任何看似不可质疑的事物,历史记述也一样。”
“也包括你自己?”
“对,哪怕我自己。”
“所以你的态度是,既然已经有这么多虚假的东西了,那就无所谓再多一个了。”
塞萨尔想到了狗子,于是说道:“有时候欣赏这些格外虚假的东西,可能比欣赏真实的事物更有意思。如果你知道它是假的再去欣赏它,就会觉得更值得玩味。”
“你随意,但我要把这件事的真实情况自己记下来。”阿婕赫回说道,“不为别人,就为我自己。”
塞萨尔更吃惊地盯着她,但对方全无反应,也看不出她面罩下有何神情。他们走出他的帐篷,准备往诺依恩城内前进。最近还是大雪不断,外头白茫茫一片,城墙在清晨的白日下看着刺眼,山峦和丘陵也全都覆盖着鱼鳞般的积雪,一直绵延到地平线尽头。
由于无所事事,草原人组织了大量狩猎队去附近猎鹿打鸟,营地里能看到各种野兽的尸体堆积如山。基于他所见的狩猎队数量和草原人军队的规模考虑,可能很长一段时间内,诺依恩的猎户都不可能在城外荒原有任何猎获了。
“我想绕远路从树林上城墙,”塞萨尔说,“我不想再穿过军营里大帐最多的地方被人群围观了。”
“你很在意?”
“我看你自己也不喜欢见人,如果你能忍受无处不在的注视,那我就无所谓。”
“为什么?”
“因为你肯定能引走至少一半的议论和视线,换成其他人,就全都要我来负担。”塞萨尔耸耸肩说。
阿婕赫没有答话,但她开始带他绕远路往树林走。
“现在附身我的东西,你有任何头绪吗?”穿过林地的时候,他忍不住问道。
“目前我没有任何头绪。”阿婕赫头也不回地说道,“夜里我拜访过你的帐篷几次,但她看起来也不打算出来见我。我们虽是血亲,却谈不上友好,如果她不打算回话,我也无计可施。”裙:六9994”9三6”壹999
“你说什么?”塞萨尔更吃惊了,“前几天狗子被打伤了是因为你?我一直以为是多米尼的刺客忍不住动手了。为什么我带人去找你,你根本没个人影,你自己却对我睡觉的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是吗?不过不要紧,我托人送草药过去了。那家伙看着不起眼,但出手都很致命,我当时也不好收手。”
“我知道穆萨里为什么看见你就头疼了。”他立刻发表意见。
“他会头疼的事情多了去了,也不差我一个。”阿婕赫说,“至于我附在你身上的血亲,在她得
到妥当处理以前,我会到处寻找解决的办法。有法子的话,我会来找你。”
“到处?”
她踩着积雪,放慢了脚步。
“像我长兄那样去世界上一切能去的地方。”她说,“现在我身上没有那东西的诅咒,确实是方便了很多。这
事我要感谢你,塞萨尔。”
塞萨尔觉得这人实在很奇怪,让他难以理解。
“你要跟我们同行吗?”他问道。
“免了,你这类人会去的地方和我长兄一样,而我要去的地方都会避开他的脚步,当然也就会避开你们的脚步。”阿婕赫说。
她加快了脚步,塞萨尔跟在后面。
“贵族宫殿和大型城市也没那么糟糕。”他劝说道。能在无声无息间制服狗子的人他还从没见过,更别说被制服以后狗子连是谁放倒了自己都不知道了。
“我倒也谈不上厌恶,只是你们引以为傲的宫殿楼宇,在我眼里,也不过是用不同方式堆砌的石头块模仿林地里的树木枝干。它们看着也没太大不同,只是前者染得五颜六色,让人心烦,另一边虽然单调,却让人舒服得多。旅行这事,总该选条自己觉得舒服的路来走,难道你不会吗?”阿婕赫反问道。
“我会跟着我身边的人觉得舒服的路去走。”塞萨尔针锋相对地说。
“是吗?那你身边的人要去哪?给我个大致方向,以后找起来会比较方便。如果有什么阶段性的发现,我都会过来拜访你,留下我在旅途中发现的东西。”
“你不觉得麻烦吗?”塞萨尔反问道,“我也没想找你要什么承诺和感激,她会附身我,本身就是场我自找的意外。”
“是很麻烦。不过嫌弃这事麻烦未免太过份。比起你给我的实际帮助,承诺和誓言都是些虚弱无力的东西。我想,既然有了机会,只管把它当成改变自己生命的际遇就好。”
第八十九章 你们不要再打了啦
这话听着实在绝妙,从许多年前开始,塞萨尔就许下过不止一个誓言了,现在来到此处,自然都已无法实现。哪怕来到此处之后,他对菲尔丝许诺,说自己不会受灵魂腐蚀的影响,时至如今,他也早已无法抵挡那红雾弥漫的异境对自己的侵蚀。
可以说,是伯爵城堡地下的祭台为他开启了新一轮的生命,把他从既定的死亡拉到了摇摇欲坠的悬崖边缘。而比起小女巫一次次从坠入深渊中拉起他的恩情,他本人的誓言和承诺,其实也都是些虚弱无力的东西。
眼前这家伙,救她一命就愿意以命相交,以自己的后半生为他寻找获救的机会。他不自觉地蒙受了这么多次帮助,结果也只能说些虚弱无力的誓言和承诺。说实话,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机会实现它们——以他被迫站在台前的情况,他也难说自己真能如他所说,先往本源学会控制的城市去。
他们从还没修缮的城墙缺口往上走。
“你这话要是换我现在说出来,”塞萨尔说,“就像在白日做梦。”
“我陷在泥潭里的时候,也整天白日做梦,希望自己想哪去就往哪去。”阿婕赫说,“你看着像是头一回发现自己只能做梦。”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我建议你往左走几步。”
塞萨尔没注意她这句话,然后一脚踩空,差点被松动的砖石带到城墙底。
“你能预见未来?”他惊讶地盯着她。
“我能感觉到很快就会发生的事情。”阿婕赫轻描淡写地说。
“那还好。”塞萨尔说,“至于做不做梦,我以前也在诺依恩的泥潭里白日做梦,想要逃到城外去。后来我结识了很多人,试着借助的力量他们帮自己逃出去,眼看就要成功了。再后来,我有了数不清的机会可以直接走开,但我总不能把我结识的人都像工具一样扔掉,只自己走开。”
“你和太多人走太近了。”
“那你就是太孤僻了,从不接近任何人。”他回说道,“哪怕是你的血亲。”
“经历从古王朝至今无数死者的记忆已经够累了,我没空和还活着的人有太多交集。”阿婕赫说。
“我以为你话里的做梦只是那条蛇的梦。”
“它还小的时候就在汲取死者的记忆,越积越多,在它的意识里汇成一片汪洋,但它本身只是一滴水。”
塞萨尔觉得那条黑蛇到死也不可能清醒过来了。
“所以你其实已经有一个模糊的路线图了。”他换回先前的话题,“你外出旅行,与其说是探索未知,不如说是重历过去的脚步。”
“这场旅行确实有大致路线。”阿婕赫对他说,“但换成你来走一定会中途改道,哪怕只是有你在场也会这样。”
“别说的好像我很特殊一样,本来就没多少人像你一样想往哪去就往哪去,毕竟也没多少人像你一样和谁都这么疏离。”塞萨尔抱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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