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无常马
谁能怪罪他沉浸在那段失败的历史中呢?千年以后,纳乌佐格终于回到此处,回到了索莱尔杀死他的地方。在那一年,四处流亡的法兰人几乎全数覆灭,就只差一点,然而那些勇士带着诸神的注视回到了现实,其中最勇武的一个,她居然占有了一枚被毁灭和遗忘的神祇碎片,让它显现在自己身上。索莱尔从凡人化作行走在人世间的神,作为天空之主率领着列位神选发起反抗,取得了颠覆性的战果。
可是,为什么她在后世未被推举为神,还被法兰人彻底遗忘了?
也许是神战吧,他想,永恒的斗争,从外域延续到现实的斗争......
纳乌佐格走过流民队伍,受到他冲撞的人一直阴沉地瞪着他。他研究这些人类的情绪,品味他们心底里的诸多欲望。他发现经过千年来的统治,他们不仅没有落入库纳人那样的境地,反而变得更野蛮、也更混乱残忍了,稳固而僵化的统治丝毫不见,只有四处充斥着的屠杀和战乱。
法兰人似乎具有一种天然性的残暴,甚至都不会区分敌人和盟友。远方城镇有支驻军洗劫了一座自己治下的村庄,树枝上挂着大批割掉了耳朵、鼻子,嘴里还灌满融化的铅液的男人,房舍里躺着奸淫之后就地杀死的女人,烤炉里也塞满了变成焦炭的小孩,每一个人都死的很有艺术性。
纳乌佐格颇有兴致地化身人类,追溯了袭击的源头。最终他惊奇地发现,事情的缘由其实很普通寻常,——本地驻军长官没钱发薪水,于是他找了一座拖欠税务的村庄,让满心怨愤处于叛乱边缘的士兵们好好发泄了一场。
得知实情后,纳乌佐格顿时理解了萨满的祭礼为何未受关
注。这个名叫奥利丹的国家围绕统治权的归属发起了内战,国王也好,贵族也罢,每一个意图独占统治权的当权者都在负担他们负担不起的军队。但是,代价总得有人来负担,倘若他们无力承担,转移到各地村镇自然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一个村庄或城镇的覆灭,在这个时期并不值得在乎,哪怕内战中的敌人不会来袭击,他们自己也会为了各自目的发起袭击。似乎这些聚居地就像雨后的蘑菇一样,需要的时候就割掉充饥,不需要的时候,它们也会自己长出来。
纳乌佐格无声走下城镇的陷坑,发现遗留的残次品和受诅咒的尸怪都已死去。确实如流民所说,有支军队来过这里,清剿了所有威胁,不仅如此,他们还掀翻了不少房屋,带走了一切值钱的物件。这些流民如今赶过来,也只能捡点儿残羹剩饭。
他穿过巷道,怀着莫名的兴致欣赏起了倒塌的房屋。途中,纳乌佐格遇见了一个挡在他路上的持剑者,但他并未在意,伸手握在对方前额,把手指轻轻按了进去,触感就像捏破一个软滑的鸡蛋,渗出了大片粘稠的浆液。和那些他看都不想看一眼的流民相比,此人口感极佳,气味芬芳,似乎不只是个寻常的持剑士兵。
纳乌佐格走过士兵们光顾过的巷道,边走边环顾地上的废墟和泥泞。他发现了马蹄践踏的痕迹,还发现了沉重的车辙印,空气中遗留的不只是人类和牲畜的气味,还有一股遍布奥利丹王国的硝烟味,以及他很熟悉的恶毒气息。
那些烦人的小东西,难道为了吃自己人投靠了人类?
想到始祖挨个离世后支离破碎的野兽人盟约,纳乌佐格就深感遗憾,一些对大局毫不在意的族群没了始祖约束,立刻就成了他们内乱的源头。各个族群叛乱的理由千奇百怪,小精灵们趁乱混在里头狩猎和吞吃其它族群,不是最恶毒的一种,但一定是最恼人的一种。
若不是他死的太早,他一定会先把这些烦人的小东西挨个找出来捏死。
纳乌佐格把玩着刚到手的长剑,观察着剑柄上的装饰品,发现这东西颇具艺术美感,让他想起了库纳人武者。那些风度翩翩的家伙比起武技更在乎艺术,还有一如既往的对内心的探寻。不过,只要把他们变成破碎的烂肉,一个人生前有何面目都毫无意义。
他走到接近仪祭中心的地方,发现有一处屋邸里隐藏着几个人,每一个人的生命都很充沛,灵魂也很旺盛,和城镇外的流民完全不同。他一边猜测这伙人的目的,一边伸手按在门上,因为锁得很死,他不小心把门给撕烂了。
木板迸裂开来,木屑四处飞溅,十多只手迅速伸向各自腰跨间的武器,对他摆出戒备的姿势。纳乌佐格看到有装饰精美的长剑,有涂毒的弓弩,有雕刻着金线和纹饰的火枪,还有个中年法师,五个男人,两个女人,两个假人,——看起来是出自法师或者神殿之手的人造生灵。他们每一个看着都财力充沛,不该来这处废墟捡军队的残羹剩饭。
“等待多时了?”纳乌佐格用法兰人的语言问他们。
“确实等待多时了。”有人端详着他手中的长剑,似乎认为他就是他刚才捏死的人,“我听说雇主找了个有名的剑士,但为什么你看着更像是个野蛮人?”
“你们把门锁的太死了。”纳乌佐格轻描淡写地说,虽然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希望你清楚我们在做什么。”另一人声音低沉。
“他们已经到地方了。”中年法师忽然开口说,他似乎是行动的领头人,“确认无疑,是叶斯特伦学派的传送咒。不管你们刚才在吵什么,现在都给我收住。”
“他们?”纳乌佐格产生了些许兴致。法兰人的法师不仅分派系,听起来还有学派战争存在?
“是克利法斯将军嘱托我们的目标,我希望你们记清楚点。”有个假人忽然开口,“叶斯特伦学派的年轻继任者用密仪石制伏,交给本源学会的希赛学派换取支持;第三公主阿尔蒂尼雅毫无无损带回宫廷,保证她能和将军的嫡子完成婚事;莱茵小姐尽可能保证她的性命,其他同行者全部杀死,特别是把莱茵小姐当成奴隶调教的人,要把他的头颅带回去。”
“你确定她们都在?”纳乌佐格发问道。
“反正第一个会在。”
“我都不知道哪个人是哪个人,你们怎么确定自己没找错人?”
“你问题怎么这么多?”假人对他不耐烦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你还是先退场吧
“我担心我杀人的时候收不住手。”纳乌佐格解释说。
“我会给每个目标做出标记。”中年法师说道,“叶斯特伦学派抓住了希赛学派的法师,还害死了追查过去的特使,既然他们想引发学派战争,那我们乐于接受。最近干涉世俗事务最多的就是这位戴安娜,你们拿着密仪石的人要把她制伏,身体完整不用保证,活着交给学派拷问即可。那头浅绿色的长发很容易辨识,你们在世俗中根本看不到。”
纳乌佐格不仅见过,还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存在。有些人类法师会寻求荒原的类人生灵诞下子嗣,为的是尽可能延续亲近荒原的血脉。他们的相貌特征非常明显。
“第三公主又该怎么辨识?”他继续发问,表现的像个趁夜赶过来却忘了任务的莽夫。
“卡萨尔帝国是多民族国家。”中年法师很有耐性,看起来他所在的希赛学派也很需要那位克利法斯将军,“银发的一支民族在卡萨尔帝国担任各种高层要务,地位和贵族等同,眼眸是紫罗兰色的一脉更是宰相直系。你要知道,这里是奥利丹北方城镇,除了第三公主,附近没有任何人拥有类似的相貌特征。至于莱茵小姐,她金红色的头发和玫瑰红的眼眸也很明显。她是将军的远方侄女,是尊贵的血脉,在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出。”
“一下子听到这么多尊贵的人物,我非常震惊。”纳乌佐格说着来到窗边,看向房屋外的血肉深坑,“你们是怎么打听到这种大人物会独自出行的?”他追问道。
“神殿的情报,还有内部的权力倾轧,别的我不会多说了。”假人回答说,看来他就是神殿的假人了。“那个黑发黑眼的男人毫无特征,在奥利丹随处可见。”假人补充道,情绪似乎带着些私怨,“非要说,我只能说他和萨苏莱人相貌相似。但这人身上带着被遗忘的古老神殿的气息,——小心狼魂。”
另一个被遗忘的神,纳乌佐格想,事情变得更有意思了。倘若那帮小精灵不是投靠寻常人类,而是投靠了神选,也算它们有眼光。
他从窗户上收回视线,打量着屋内的人和非人,“你确定我们能对付的了一个神选?哪怕只是个被遗忘的野兽神?”
“没有什么神选,朋友,只有一个在熔炉之眼的注视下狼狈逃窜的可怜虫。”假人眯眼盯着他。纳乌佐格现在完全确定了,这两个假人是萨加洛斯的熔炉残渣,一些充斥着破碎欲望的废料。“那个可怜虫已经在荒原逃了很久很久,”假人补充说,“现在神殿失去了耐心,要在他清醒的时候介入他的意志。你们不需要考虑这个人的存在,只要对付其他人就足够了,听明白了吗?”
“怎样都好。”纳乌佐格无所谓地说,“我只要能拿到奖赏就行,同伴的成色如何我并不关注。”
“我很欣慰。”假人说,“希望你真如克利法斯将军所说,是个值得信赖的剑士。”
“我觉得将军找错人了。”最初嫌弃他是野蛮人的家伙忽然开口,“我听说他是个有修养的剑士,相貌俊美,身姿轻盈,特别为人称道,但这家伙看着粗壮笨拙,脸长的像是头类人猿。我觉得我们被耍了,有人冒领了奖赏。”
纳乌佐格盯着对方看了一阵,“你是个男人,为什么要关注另一个男人是否相貌俊美身姿轻盈?你觉得这样的人捅你的屁眼会给你不一样的快感吗?”
假人的耐性一瞬间见底了,“我不想在这种场合听你们争论自己的癖好!你们只管负责各自的职责,拿着密仪石的对付法师,其他人分别负责他们的卫士。跟着传送咒过来的人不会很多。这是个稳妥的差事。我们追踪传送咒的痕迹追踪到现在,就是为了解决最麻烦的法师,明白吗?这地方不允许出现任何内乱,克利法斯将军也不会因为任何人的身死就多给其他人哪怕一枚铜子。”
“我当然明白。”纳乌佐格说,“杀人而已,你们要是拿出各自的专业素质,我自然也一样能拿得出。”
......
纳乌佐格很想知道被遗忘的野兽神是怎么回事,想知道在遗失所有信徒之后,它为什么还能再次干涉现实。倘若那名在野狼身上显化的神祇能够复苏,那索莱尔呢?她能否从失落的神代返回,让他了却一些微小的心愿?
他现在很有耐心,从他诞生以来,他都没这么有耐心过,特别他耐心的对象还是一些人类和假人。他觉得自己简直要变成圣徒了。
纳乌佐格穿过一座宅邸破碎的窗户,跨进看起来颇为豪华庄严的大厅,意识到这儿也许是本地贵族的宅邸。宅邸先是被祭神仪式血洗了一遍,然后又给清剿野兽人的士兵搞得家徒四壁,什么值钱的家当都没剩下来。他顺着走廊慢慢前行,兴味十足地欣赏一会儿,发现不仅是瓷砖敲得光秃秃,壁纸给
剥得一干二净,连酒窖里的酒都给搬光了。
他回到城镇废墟,也是想尝点这个时代的酿酒技术。不过,既然军队已经光顾了一遍,他事前就该想到酒窖里剩不下任何东西。
在上一个纪元的时代,纳乌佐格就常常扮成人类,往返于各个流亡部族观察他们的活动。直到多个部族被血洗一空,他这张被称为类人猿的脸也恶名昭彰,他才宣布作罢。如今来到一切都被遗忘的千年以后,这事顿时给他找回了不少往昔的兴致。
作为奉献了足够多的血祭就被真神铭记的诸多勇士之一,神性的领悟他一概没有,畸形的渴望他一概不缺,不过,要说完美的知识,说对人类乃至整个历史的了解,他自认不比人类自身差到哪去。
被真神铭记的勇士总是能用祭神的仪式唤回到世间,因此只要不消灭世上所有萨满,乃至于不消灭所有可以沟通真神的生灵,他总是会有机会一次次往返于现世之间的。
纳乌佐格走到酒窖边上,对着空落落的窖藏发了会儿楞。
“你在这里干什——”
他回手拍过去,手背朝着脸颊,把那个对相貌俊美的剑士念念不忘的家伙头颅拍飞到酒窖的墙上,糊成了一片烂肉渣。“在一众灵魂旺盛的神殿修士、萨加洛斯的熔炉碎渣和呼吸着烈火的学派法师之间,我们俩实在有些格格不入了。”纳乌佐格对着墙上的烂肉渣说,“你还是先退场吧,我看那位克利法斯将军是有点识人不明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 你带来的朋友似乎太多了
......
塞萨尔靠在深坑边上,用力揉捏眉心,对着潮湿的晚风不住喘气。戴安娜说她研究密文手稿颇有心得,探索传送咒的延伸分支也有所成就,于是今夜,她不仅带上了他和菲尔丝,还把无貌者和那群小妖精都带了过来。作为后果,他现在感觉神智错乱,神经麻痹,四肢痉挛,眼睛都在为他刚才看到的景象抽搐个不停。
菲尔丝和戴安娜的反应都不如他这么严重,但是,他们并不一样,他是勉强维持人类躯壳的异类。那群小妖精可以四散解体,为它们狂乱的感受欢呼雀跃,无貌者也可以把身躯如花朵般绽放接引月光,他不行——或者说,他不想。很多时候,只要释放渴望他就能好受不少,但他只想忍着。
“别在我耳朵旁边叫了!”塞萨尔把在他脑袋附近乱飞的小妖精赶开。它们像群蝗虫一样绕着他乱飞,或是尖叫,或是大笑,实在很折磨耳膜。
寻常法术是让受术者接近第三视野,传送咒在却会让受术者进入第三视野。他们要穿透生灵赖以生存的现实世界的表皮,抵达世界的本质,把那个时间的流逝、距离的遥远乃至人类个体的分别都无意义的层面当成跳板,如此一来,他们才能从现实的一个区域前往另一个区域。
戴安娜施术的时候,塞萨尔感觉世界是一个无限微小的点,没有此处,也没有彼处,外在世界所有不同的地点都是他们的想象,或者说,都是同一个地点。她确认各个地点的方式是记忆和经历。她自己未曾去过城镇废墟,但他去过,因此她接近他的灵魂,沿着这些天他本人去过的地方一路追溯,借由他才传到了血肉深坑中。
这种法术会让人接近自己的本质,但他的本质......
“您和我是一样的,主人。”狗子在对他笑,笑得欢欣愉快,美得令人陶醉,但她只有左边半张脸是人脸。她右侧的整个身躯都在月色浸染下层层绽放,如同银白色的藤蔓占据了四五米范围的空间。那些发疯的小妖精像栖息在枝头的鸟儿一样坐在她绽放的肢体上,塞萨尔看着这一幕,觉得自己正在做噩梦。
他给任何人描述这场景都会被当成疯子和狂人。
菲尔丝蹲在他旁边,伸手拨开血肉深坑表面的黏液,血红一片的手指往上抬起,一具鲜红潮湿、几乎没有人形的尸体像木偶一样,吊在她指尖无形的丝线上升了起来。戴安娜身为公爵家大小姐,身为文明社会的代表,见了残尸却毫无反感,只是弯下腰去仔细观察尸体身上溶解的部位。“内脏是最先溶解的。”她说。
塞萨尔觉得对公爵家大小姐心存爱慕的人见了这场面,一定会以为自己在做噩梦,拒绝接受他们看到的现实。事实上,他也觉得此情此景荒诞到了极点。她们俩观察祭祀场残尸的时候,小妖精们也纷纷落入血肉深坑,像潜入沼泽的血红色水蛭一样消失不见。
其实他还没见过它们汇报的地底怨灵,但从这一幕来看,底下的怨灵也没多久可活了。
塞萨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强迫自己平缓呼吸,将思绪也尽力抚平。最近他沉浸在世俗的忙碌中太久,夜里也在荒原奔波,都要忘记他和他身边的人和事本质如何了。
其实,塞希娅也曾为他隐瞒过他受诅的道途,但她如此作为的理由和戴安娜不一样。
塞希娅帮他隐瞒,是因为她认为自己接纳的人比古老的传说更值得信任,做出决定的时候,她的内心其实挣扎过,也犹豫过。戴安娜接受此事接受的毫不在意,在那时候,他们甚至都只见过两面。她隐瞒他受诅的道途,和接纳完全无关,——她是本源学会的法师,此事于她而言,仅仅是一种艰深的研究方向。
还有菲尔丝,她说是在黑暗恐怖的城堡里困了十多年,但她并未反感那些恐怖之物,她的灵魂也未受损害,她只是对老伯爵把自己当苦力还不教给她知识的行为满心不忿,想要拥有自己的试验场和自己的真知路途而已。
他和菲尔丝的关系,绝非传统英雄故事里的拯救和被拯救者,现实点说,甚至都沾不上边,说成满口承诺的骗子和被骗子拐走的无知女孩要更合适。在伯爵的城堡里真正感到恐惧和害怕的人都在祭坛上,不出半个月,他们就会尸骨无存,用最彻底的方式在人世间消失。
无貌者就是从那个尸骨无存的祭祀品血肉中诞生的异境存在。
塞萨尔忽然发觉,他竟然是血肉深坑里最正常的人。想到这事,他不禁把眉骨揉的更加用力,俨然是被戴安娜的习惯给感染了。过去,她是怎么努力克制自己的,现在,就得轮到他做一样的克制。他伸出手,接过一团像蜡烛一样融化的心脏快,感觉它甚至在发烫,在他指缝里流淌。
探索血肉深坑其实和他没什么关系,至少他希
望没关系。仪式之血他也不在乎,至少不如维持军队和后勤生产的事情更让他在乎。小妖精们在血肉深坑底部争抢萨满遗留的残羹剩饭,不时传来鬼魂凄厉的哀鸣。无貌者在对着月光绽放,已经完全失去了人形。两名法师像恐怖木偶剧团一样提出一具又一具半融化的尸体,凭空悬吊在半空中,很快就吊起了几十具残尸,把血肉深坑变得像是个诡异的屠宰场。
如果他在前生看到这种场面,他可能会吓晕过去,也可能会慌不择路地转身逃窜,逃得越远越好。
但现在,塞萨尔只是麻木地站在原地,从她们俩手中接过一个个据说值得研究的可疑部件,分类摆在他脚边的地上。
这时,狗子忽然合拢她四分五裂的肢体,拟态成人类,看着像一只张开的手紧握成拳一样。“有不一样的东西过来了。”她说。
“拾荒者?”塞萨尔狐疑地望向深坑外围倾斜的建筑,“这场面还有人敢下来?”
“我不确定。”狗子说,“他们藏得很隐蔽,要掰开来一截截拆掉才能知道是什么,从胳膊,从大腿,或者从指甲......”
塞萨尔示意她别说了,“你想说他们不是人类?”
“有些不是,有些不完全是。”
“你说这里有其他人和非人?我明明布下了揭示他者存在的法术。”戴安娜靠近过来。她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密仪石?”塞萨尔转过脸去问她。
戴安娜摇摇头:“密仪石会形成破坏性的效果,比揭示法术本身的反应更剧烈。”
“也许,”菲尔丝忽然说,“有人知道怎么针对和破解你们学派的法术?我一直在收集本源学会的消息,虽然我还没去过,但学派战争的故事我已经听过很多了。”
戴安娜皱眉:“学派战争吗?确实有过这种记录。法师们会先从掳掠开始,然后是暗杀,然后是更大规模的暗中对抗。只要不把对抗摆在明面上为其他人所知,人们会做出任何极端残忍的事情。但是,为什么.......”
“你还记得那个接受了雇佣的法师吗?”塞萨尔忽然想起了他奔袭走私部队的经历。
“那种程度的对抗不该掀起学派战争。”戴安娜反对说,“雇佣行为本身就表示了生死自负,即使是活着遭受俘虏,某些学派有了拷问俘虏的嫌疑,各个学派也有自己的密使去处理。我们只是经历了第一步,希赛学派不该......”
“要是后面的步骤都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发生了呢?”塞萨尔问她,“等在暗处的人抓住了那个倒霉蛋,还解决了密使,那个希赛学派对后续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只知道有人被抓了,密使也不见踪影了,然后,黑锅就会扣到我们头上。”
“这也太荒唐......”
“叶斯特伦学派的做派还是一样旁若无人。”一个嘹亮的声音忽然响起。塞萨尔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到一件暗红色的刺绣长袍从黑暗中现出。那人个头很高,似乎已至中年,虽然面孔不算苍老,散落的黑发中却满是银丝。他站在血肉深坑边缘,带着审视的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
“既然你带了自己的随从。”中年人边说边抬起一只手臂,“你会原谅我也带着一些朋友过来吗,戴安娜?”
“你带来的朋友似乎太多了,苏提克老师。”戴安娜维持沉着,“以你的身份,也不该接受奥利丹的雇佣。”
确实是太多了,塞萨尔扫视从深坑边缘浮现的阴影。
两个高大健壮的男人站在法师两侧,眼珠充血,身躯刻满符文,手中握着沉重至极的巨剑和巨盾,巨剑比人还高,巨盾看着就像个金属门板。显然,他们俩已经不是人类的体格和力量了。
深坑另一侧有两个霍尔蒙克斯,其中一个在冈萨雷斯的堡垒会议出现过,他们俩看着就像双胞胎,很可能是从同一个修士身上冶炼出的熔炉碎渣。两名霍尔蒙克斯跟在一名修士身后,——塞萨尔认为那是名修士,因为此人脸上戴着刻有熔炉之眼的白面具。
正对着萨加洛斯修士的深坑边缘,还有三个虚实不定的人影,有人拿着刻有法印的弩,有人拿着长弯刀,还有人身上挂满锋利的匕首。塞萨尔觉得他们是帝国的无形刺客。
这场密谋牵扯的势力可真多......
第二百章 不要回答
“我不接受雇佣,戴安娜。”苏提克说。
“你看着这些把自己奉献给圣堂的无形刺客再说一遍你不接受雇佣,可以吗,苏提克?你不如直接告诉我吧,是宰相雇了你,还是克利法斯将军雇了你?”戴安娜语气温和,但话语异常锋利。
“看来你对世俗战争的干涉已经相当深了。”希赛学派的法师无动于衷地说,“我听说你和第三公主无话不谈,那你来告诉我,戴安娜,你会希望把她交给宰相,让她放下政治欲望,作为宫廷贵族安度余生,还是希望把她交给克利法斯将军,让她和将军的嫡子一同出征,给后世留下一段夫妻共同治理帝国的历史佳话?”
“阿尔蒂尼雅不需要为任何人出征,”戴安娜回敬说,“她为她自己。”
“确实如此,人们都是为了他们自己。那么,当我站在这里的时候,你也就该想清楚自己的结局了。”
“希赛学派的法师为了钱财接受雇佣,参与战争,你却埋怨我杀了他?”
苏提克摇摇头:“别太高估自己的话术,戴安娜,也别太高估自己。既然我站在这里,话术就已经毫无价值了。从今往后,我们在密牢里有的是时间讨论你的话术更有效,还是诅咒给你的痛苦更有效。你那年轻美貌的皮囊受到许多凡夫俗子追逐,但和真知、和你的冒犯相比,这一切都不值一提。等我们把它剥下来烧成灰,把你还原成人类最原始赤裸的形态,你就知道何为代价了。”
“看来你的雇主给了你很大权力,苏提克。”戴安娜若无其事地说,“要不然,他们也不会干看着你在这里像个歌剧演员一样大声吟唱诗歌了。”
希赛学派的法师眉毛紧皱,神色也变得严厉起来:“从你还小的时候,你就在顶撞我,现在你变得越来越擅长冒犯师长了,戴安娜。眼睁睁看着叶斯特伦学派抛弃你们在依翠丝拥有的一切,这让你感觉怎样,嗯?你还剩下多少能和你讨论真知的同路人,还剩下多少会把你当回事的商会和法师故友?是那些想把你当成牲畜养育下一代的学派长辈吗?你旁边这个男人就是他们给你找到的公牛?”
戴安娜一言不发,紧抿着嘴,看来苏提克提到的事情确实戳到了她的痛处。一个是叶斯特伦学派抛弃本源学会选择了奥利丹王国,她结下的很多盟约和关系都在刹那间化为乌有,变得毫无意义。另一个,自然是她这一脉所有人的命运。
苏提克再次挥了下胳膊,所有人的目光都齐齐转向塞萨尔。“这位......善良的年轻人。”他发出一阵长长的叹息,“你可以把不幸受害的莱茵小姐交还给她的家族吗?如果你肯点头,我可以做主让你在死前少受一点罪,毕竟,你已经在许多方向上严重冒犯了克利法斯将军的尊严,甚至是帝国的尊严。”
塞萨尔稍稍咋舌,“我......”
“不要回答!有——”
塞萨尔听到了菲尔丝的惊呼,但是已经晚了。他忽然失足跌落,坠入一处深渊中,感觉整个世界的轮廓都在随着他的跌落往下延伸,变得无限长,也变得无限远。
到所有人都在他视野尽头消失不见的时候,他仍然在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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