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无常马
光线逐渐暗淡下去,最终彻底消失不见,先前的一切都像是旧时的梦境。塞萨尔觉得空气死寂而静默,带着股凝滞感堆在他肩头,挤压着他的身体让他难以动弹。他一会儿感觉自己仍然在跌落,一会又感觉自己被人埋在不知多少里深的地底,连呼吸都受了阻碍。
汪洋般的深渊包裹着他,就像无尽深海包裹着一只微小的虫豸。他试探着喊了一声,然后听到了层层叠叠的无数回音。这回音迅速蔓延开来,向外扩散,很快,就只剩下一片更加沉重的死寂。
塞萨尔闭眼思索,想要弄清楚自己究竟身在何处,阿婕赫又身在何方,——她究竟是躲在暗处观察他,还是正在无尽的深渊中寻找他?
思索毫无结果,寂静却毫无终结,在他觉得一切思索都毫无意义的时候,忽然有人把他推了一把。他完全没想到。他的身子往前倒去,想伸手去抓住什么却一无所有。这时,有什么东西打在了他后脑上,打得他一阵剧痛,接着就是强烈的晕眩,——是的,有其他人在,就像当时吃书一般撕咬他灵魂和记忆的叶斯特伦学派法师一样,有其他人在。
一个相当狂暴的东西抓住他的脖子,把他举起来,挥动他的身躯把他往下掼。那东西先是把他砸到一片凹凸不平的地上,接着拽住他,把他一路拖过满地滚动的碎渣,刮擦着他现出伤痕的身体。他觉得周遭环境逐渐变得炙热了,地上的碎渣好像会动,像是某种活着的东西。
塞萨尔睁不开眼睛,感觉强烈的晕眩笼罩着他的意识,就像灌多了酒,无法维系身体平衡,也无法做
出任何反应。满地粗糙的碎渣仍然在刮擦他,那东西拖着他不断前进,拐过一个个弯曲的道路,往上攀升,然后再次往上攀升,——螺旋阶梯?
灼热感越来越强,在那东西停下脚步时抵达了巅峰,他发现自己的头被拽着往前,往一团亮到他闭着眼睛都遮不住的强光中探去。某种火焰从他的发肤灼烧而过,带来了强烈的剧痛和......异常畸形的快感。
很快那东西又把塞萨尔提了起来,接着,再次把他拽入那团烈火。
“你不配接受熔炉的试炼,人类。”那声音说,“但你可以好好享受熔炉边缘最痛苦的折磨。”
冈萨雷斯堡垒里那个霍尔蒙克斯?塞萨尔扭过头去,想要分辨人造生灵的轮廓。即使睁不开眼睛,他也能看到那霍尔蒙克斯并非人形。他在灼目的光线下是一团崎岖的怪影,有着残缺不全的身体和狭长的头颅,四肢也不齐全,仅有两条粗壮的手臂,像个幽魂一样漂浮在半空中。在神殿为他们打造的表皮之下,竟然是些这样的东西吗?
塞萨尔倒没觉得有什么折磨,但他也许该配合一下表演......霍尔蒙克斯都是熔炉碎渣,是些残次品,蒙蔽这些东西并不难。
第二百零一章 好好听着,塞萨尔叔叔
亦或是根本没必要。
塞萨尔发现他灵魂的麻木正在衰减,如此看来,菲尔丝给他构造的思维防护确实有效,虽无法隔绝不知是希赛学派还是萨加洛斯修士的法术,却能渐渐剥离诅咒,让他恢复在荒原中行走的姿态。
“你是谁?”他用很不利索的语气发问,就像一个半醉半醒的人在咕哝,“我不认识你!我和你有仇吗?”
“冈萨雷斯的堡垒,别说你忘记了。”
“冈萨雷斯的堡垒死了这么多人!”塞萨尔语气更加焦急,带着用力过度的恐惧感,“谁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个?我根本记不住!”当然,他没撒谎,他确实没记住死人的名字,连霍尔蒙克斯的遗骸他都没碰过。
霍尔蒙克斯被激怒了,人们把仇恨当作自己生命的意义和方向,若是发现自己仇恨的对象根本没记住自己,甚至都没记住死在他们手上的人,仇恨就会进一步加剧。让人失控的法子有很多种,但要对症下药。他在诺伊恩遇到的神殿骑士太傲慢,适合有技巧地展示卑微和弱小,这个霍尔蒙克斯满脑子恨意,通过巧妙的话术激怒它,就能掌握他接下来的行为。
不知名的霍尔蒙克斯紧扼住他的喉咙,把他举得更高,用力往熔炉砸下。
塞萨尔估计好自己下落的大致轨迹,双腿立刻往后甩出,一只脚猛踏在对方胸膛,另一只脚结结实实踹中他狭长的脸,踹的他五指松开。倘若自己还是人,他不可能做到这种动作,他此时的关节差不多是反折的,力量也是通过交错分裂的肢体传到了脚底。
他借着惯性扑到地上,打了个滚,周遭一片黑暗,于是他往自己身侧一处稀少的光源伸出手,顿时感到一阵刺痛。他手中似乎是一根温度极高的烧火棍,但他顾不得那么多,强忍着焦化破碎的皮肤将其紧握在手,用力往前刺出。
这几乎是个自然而然的动作。他感觉自己捅破了什么东西,还听到了痛苦的喘息声,——喘息说明对方还有表达痛苦的能力,说明他还没打中要害。这种时候,对方发出哪怕一丝呼吸他都放不下心。
他把铁棍拔出,用力抡向前方,他先听到一声狂怒的吼叫,接着吼叫声戛然而止,传来金属砸烂煤块、摧枯拉朽将某种石头雕塑砸的四分五裂的声响。“你真该听听那名修士的劝。”塞萨尔说着站起身来,把烧火棍更用力地抡下,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直至把霍尔蒙克斯彻底砸成满地的熔炉碎渣。
事了之后,塞萨尔把烧火棍别在一侧的炉口上。他的视线在黑暗中逐渐恢复时,这东西已经和地上的煤渣没区别了。现场没什么血腥的痕迹,甚至都没有一个人造生灵存在过的痕迹。地上不止是满地碎渣,还有很多蜿蜒的金属线条向各个方向延伸开去,金属线条都很纤细,起点他不确定,但终点无一例外都指向他身后。它们沿着一面黑色石墙往上攀升,在石墙表面形一系列层层嵌套的黑色金属环。
塞萨尔仔细辨认,发现这些金属环颇像是行星公转的轨道,每个圆环转动的方向都各不相同,速率也有微妙的差异,正中央恒星的位置是一个格外刺眼夺目的圆环,恰好能容纳一个人进入,越接近它,感觉就越灼热。不止是它们在石墙上旋转,地上煤炭似的碎渣也在往上浮升,如同小行星带一样形成一个又一个巨大的圆环。
他回忆霍尔蒙克斯拽他上来的过程,意识到自己身在一处极高的平台上,但这面黑色石墙也好,布满碎渣的黑色平台也罢,对光线都毫不反射,完全是纯粹的黑暗。他能在物体表面分辨处黑色金属线,是因为它们至少会反射一丝微光,而非完全不可见。
这时塞萨尔听到了一阵敲击声,他循声眺望,意识到有人在寻找自己。考虑到实际情况,应该是阿婕赫没错了,——施术者把他们俩相互分离,隔绝在了墙壁的两端。
这里应该是某种囚笼,而囚笼总该有入口存在。他觉得,只要自己循着声音和阿婕赫汇合,抵达她敲门的位置,他就能走出去。
他摸黑找到了霍尔蒙克斯登上的螺旋阶梯,开始往下行走,虽然两侧没有凭栏,但脚下有四处延伸的黑色金属线存在,他能分辨出哪儿可以落脚。没过多久,他已经来到地表,地上也到处散落着碎渣,顺着金属线延伸的方向缓缓滚动,似乎最终都要汇入那些圆环中,然后投入熔炉的入口。
仔细想来,那处熔炉入口也是个出口,但出口和出口之间亦有不同。经历阿纳力克的道途已经给他带来了相当剧烈的畸变,真要是顺着熔炉入口一跃而下,他也没法保证自己最终会变成何物。他继续循声前进,感觉自己正身处一座宏伟古老的石头厅堂中,建筑材质都是完全不见光的黑色,只有延伸到视野尽头的弯曲金属线能让他分辨出厅堂的大致轮廓。
塞萨尔来到终点墙壁,在极近的敲击声中推了一下,然而什么都没发生。他推的更加用力,仍然一无所获,石头墙壁甚至发生了松动,掉下些许碎渣,现出背后黑暗空洞的虚无来。
这门不是物理意义上的门,背后什么都不存在。
“这一路走得如何?”有个声音忽然传来。
“谁?”
“看见门就在眼前却推不开,你感觉怎么样?”
那是个年轻的女性,用语是贵族常见的腔调。“你是谁?”塞萨尔继续发问。
“如果你还不想放弃,你可以走回去拔出那根棍子,再走回到这儿来,用它击打墙面。”那声音漫不经心地说,“你想试试吗?等你凿穿整面墙,把身子也探出去,我们可以再来讨论一下你的感受。”
塞萨尔转过身,目不转睛地盯着声音的源头,——黑色短发,浅灰色的眼眸。她的身影在黑暗中看不清晰,但她的面孔他似有印象,略微上挑的吊梢眼带着丝戏谑的含义,嘴角则不止是戏谑,而是止不住上扬的残忍的满足了。
“你是伊赛特的妹妹伊丝黎?”他发问说。
“真是了不起啊,塞萨尔叔叔。”伊丝黎鼓掌表示了赞同,“虽然我们俩从来没见过,你却一眼就把我认了出来。也许我该对你这么说,——你好?”
“你是该说。”塞萨尔无动于衷地回答,“你和那个霍尔蒙克斯谁才是狱卒?”
“那只是个自告奋勇的可怜虫,”她说,“虽然他们没了修士就只是些残次品和废料,根本派不上用场,但他死得未免也太快了些。你也是名修士,对吗,塞萨尔叔叔?还是个被遗忘的古老野兽神。多妙的一出英雄故事啊。那条狼正在门的另一侧焦急地找你呢,你想敲敲墙壁让她知道你还没死吗?”
“恐怕我没有砸墙的心情,好侄女。”他说。
“那你想怎样?”
“开门出去。”塞萨尔说,“这里应该有一扇门存在。”
伊丝黎打了个哈欠,“是的,这里是该有扇门,叔叔,它可以让你回去拯救你所爱的人,但你猜怎么着?它不是给你用的。”
“为什么?”
“因为我是狱卒啊。”她眨眨眼,“还能是为什么?这地方我说了算。我会在这里和你尽情闲聊,聊到外面的一切都结束为止。你不是很擅长揣测人心和使用话术吗?你可以尽情分析我的表情和语气,分析你的一切会在什么时候结束。我们来猜猜吧,谁会身首异处,死无全尸;谁会变成希赛学派的俘虏落入密牢,接受永无宁日的拷问;谁又会和自己的表哥媾和,怀上更符合帝国血脉要求的后代。”
“我以为你会顾全大局,伊丝黎。”
“你和萨依诺真是一丘之貉。”
“也许吧,”塞萨尔说,“我不知道我们俩哪来的仇恨,你能告诉我吗?我手上沾的血实在太多了。”
“很简单,你和你父亲害死了唯一一个还把我当成人看的血亲。”
“好吧。”塞萨尔皱眉说。博尔吉亚家族的成员是不是都不太正常?“但那是他自己要对老塞恩出言不逊,”他解释说,“再后来,也是他是自己不知死活要去刀锋山。他遇难难道不是自找的?”
“你都不记得他的名字了?”
“不是吧?都过了这么久了,你还要我记住他的名字?我和他只见过一面,而且当时他旁边还站着个剑舞者想把我撕烂。”
“所以你确实不记得了。”
“人甚至都不是我杀的。”
伊丝黎点点头,“当然不是,”她说,“而且我一点也不奇怪你会这么说。你该好好听着,塞萨尔叔叔,听我说,——如果老塞恩有很多个孩子,我会把他们一个一个找出来捏死,把头颅寄到他的城堡去,但是,他只有一个。因为他只有你一个,所以我会用最细致的法子毁了你,断绝老塞恩派遣到奥利丹的一切关系,好好欣赏他会有什么反应。”
第二百零二章 别叫的太凄惨
塞萨尔觉得这人有歇斯底里症,但她不像霍尔蒙克斯一样容易洞察,她的心思复杂太多了。
“我在安格兰的梦也是因为你?”他问道。
“为什么不呢?”伊丝黎无所谓地说,“说真的,我可是因为那场失败遭了不少罪,我四肢都断了,花了好长时间才挨个长出来。为了这事,我也挨了不少萨依诺叔叔的训斥,我的往来自由到现在都还在受限制。我不得不说,你是真的很擅长逃跑,塞萨尔叔叔,你在荒原逃了多久了?”
“那你为什么在这里,伊丝黎?难道你不该跟着萨依诺去参战吗?你觉得自己还是个叛逆的小孩不成?”
她在微笑。“我不喜欢你们这些人造出的木偶小屋,”她说,“再怎么摆出一堆栩栩如生的提线木偶,也只是些随意打扮的假人。你跟我说顾全大局?你们难道不是把所有人都摆在他们该站的舞台位置上,强迫他们循规蹈矩,接受木偶剧团的同化?”
“我觉得你是跟着木偶剧团额外赠送的小道具。”塞萨尔说,“与其说你是漂亮的小木偶,不如说你是地下室的骷髅摆件。你似乎很想给自己塑造出恐怖的姿态?但你不觉得自己更像个蜡做的玩具吗,还不如一只手高。神殿提着你的线,把你这具五厘米高的小骷髅扔过来,丢过去,你却觉得事情都是你的功劳,是你的自主决定?”
伊丝黎的微笑略微变形了。“以你现在的处境,”她说,“你这么说话可不太明智。”
“真的吗?”塞萨尔扬起眉毛,“那你来说说我是个什么处境?我应该跪下来求你给我钥匙,不敢对你有丝毫不敬吗?我不这么认为,你只是个小骷髅摆件而已,装腔作势地恐吓别人,摆着架子狐假虎威,实际上自己什么事都干不了。”
“看来你不知道本来会是谁在骑士比武里羞辱你。”伊丝黎说。
“骑士比武?你?”
话音未落,伊丝黎已是一剑刺出。
塞萨尔想起了他的假表哥加西亚,想起加西亚曾经告诉自己,他若离开诺伊恩,他必定会经受多米尼的骑士比武考验,剑术正是其中之一。为此,他特地聘请了他亲爱的剑术老师塞希娅,还邀请她和自己一路参加各地骑士比武赚取奖赏。然而世事难测,待到诺伊恩事了之后,他竟然跟着乌比诺大公去了奥利丹,诺伊恩也换了个效忠的国王。
伊丝黎是经受过考验的骑士,剑术高明,曾在多场骑士比武中斩获剑击项目的冠军,荣誉斐然。从她刺出第一剑的时候,塞萨尔就发现她的技艺绝非自己能比。
不仅如此,她的恨意和怒意亦未影响她的出剑。
但是,她当真以为自己在进行骑士比武,在观众注视下做剑术比试,这个误区足以把他长篇大论的发言引向阶段性的战术胜利,弥补他在剑术上的一切不足。有时候,误判不仅在于行动上的方寸大失,还在于对关键信息的失察。
塞萨尔无视伊丝黎的剑刃,脚步往前,肩胛骨也迎着她的突刺往前。伊丝黎脸上刚刚露出惊讶的表情,已经被他一记直拳命中胸口,带着血浆和碎裂的骨片从她背后穿出。他抽出拳头,看着伊丝黎脚步趔趄地往前,揪着他的衣服靠在他身上。那处血肉模糊的大窟窿就烙在她胸口正中,可以清晰看到她背后黑暗的地面和蜿蜒的金属线。
伊丝黎张了下嘴,却因脊骨破碎、喉管断裂说不出话,长剑也随之脱手。
他本能地想发表一句评价,或许是句辛辣的讽刺,却发现自己竟然也说不出话。他低下头,伸手触摸自己的胸口,摸到一处血肉模糊的空洞。
伊丝黎抬起头来,对他莞尔一笑,若不是场合差得太多,她的笑是很出现在战胜后的骑士军队最前列。“你猜猜,我有没有事先想到自己也许胜不过你,塞萨尔叔叔?”她胸口血肉模糊的空洞正在弥合,“真是可怕啊,真是可怕,哪怕换做现实我都已经死了。但你想,我们费劲周章把你扔进这处囚笼,真会是为了和你比试一场不知所谓的剑术?”
塞萨尔眉头直皱。
“真是可悲啊,”她说,“你真是可悲。你有想象过自己做什么都无能为力的时刻吗?”她拂开落在自己眼睛上的头发,笑得更加愉快,“既然刚才你伤害过了我,那么,现在就该让我好好伤害伤害你了,——听好了,塞萨尔叔叔,我在此处不会死去,而你对我所做的一切,都会切实反应在你自己身上。”
他耸动了一下粘连成喉管的几截触须,“那门呢?”
“你还在想门的事情啊?”伊丝黎后退一步,摊开双手,“我直说吧,只有经过我点头同意,你才能从这儿出去,其它任何手段都不行。你比我更高大,比我更擅长话术和诱导,也要比我强壮得多,但你还是会困在这儿。这不是蛮力
能解决的问题,所以,你就别做梦了。即使你把我的脑袋拧下来,你也只能在这对着黑暗发呆,和你自己掉下来的头颅为伴。”
塞萨尔很久没遇见过这么让人疲倦和烦躁的人和事了。前一次还是在诺伊恩,这种事情一旦经历,就会让人难以释怀,让人忍不住想做一些极端的事情。
“很好,”他点头说,“你戏耍我戏耍的不错。”
伊丝黎像小女孩一样高兴地拍手。“真的?”随后她收敛笑意,表情一下子变得阴冷起来,“但我不希望你用这么吓人的语气。先从跪下来求我释放你出去开始吧,塞萨尔叔叔,也许我会带点儿你爱人的遗体过来看望你。”
“你要走了?”他问道。
“是啊,我能往来自如,而你只能待在这儿祈祷你的爱人能死的痛快点。真是个可怜的故事啊,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你还能做什么呢?”
“我不希望你出去,伊丝黎。”塞萨尔扬起眉毛,往她靠近一步,“我得和你商议到你同意带我出去为止。”
“你说商议?”伊丝黎忍俊不禁,“你能先看清楚状况吗?你是已经精神失常了吗?”
塞萨尔握住她的右臂,像攥住一块朽木般用力收紧五指,将其从肘部捏碎。在她的眉头因痛楚紧紧皱起的时候,他自己的右臂也截截碎裂,接着蓦然张开,化作往四面八方延展的黑色枝杈,在黑暗的厅堂中好似巨型蜘蛛的长足。
“我真的有点不耐烦了,我的好侄女。”他用染血的左臂把她笑容僵住的身体轻轻抱在怀里,右臂四分五裂的枝杈在她背后蔓延,尖端刺入皮肤中,给他也带来了相当程度的撕裂痛楚。他把嘴唇贴在她耳边,对她压低声音:“不过还好,我们有很长时间来讨论你该不该自愿放我出去的问题,在这之前,你可得答应我,别叫的太凄惨。”
第二百零三章 现在就杀了他
......
血色帷幕逐渐落下,塞萨尔看着手中像阵烟雾般飞散的无头身体,不禁颇感困惑,这家伙的脑袋呢?他脚下的碎渣地洒满了两人的血,黑色的墙壁也洒满了两人的血,蜿蜒的金属线都给浸得通透,如同剥皮后现出的血管脉络。门外洒下飘渺的月光,把他断首的浴血身躯映得通透。
他弯下腰来,把头颅从地上拾起,却发现底下还挂着伊丝黎的脑袋。他们俩浸满血的头发已经缠结在一起,怎么撕也撕不开了,颈部断裂之后,两个脑袋绞在一起满地乱滚,他竟然都没发觉。
不过,门已经开了,光影闪烁让伊丝黎使劲眨眼,泪流不止,却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她脸上仍然残留着交织的痛苦和极乐,抽搐尖叫时,他们双方溢出的血和唾液浸透了整个下颌。塞萨尔提着他们绞在一起的头颅走出门外,才迈出一步,就发现她的脑袋也像烟雾般飞散消失了。他意识到,刚才的一切终究不是现实,想要抓住这家伙,还要等待更好的时机。
门那边的阿婕赫在笑,笑声很怪异。她并不如他想象中那般,作为一个长发曳地的孩子欢迎他出来。她看着就是个血红色的怪影,像是猩红的雾,悬在半空中纠缠着他飘飞转动。她从阴影中伸出尖锐弯曲的利爪,咧开狭长的狼口,露出交错的利齿,虚实不定的狼首悬在他身侧,几乎有他身体那么大。
“对自己道途的真面目感觉怎样,塞萨尔?”
塞萨尔把自己的头颅扔到她的狼口里,堵住阿婕赫烦人的嘴巴。阴影在他颈部的撕裂断面升起,层层叠叠地交错堆积,构成一团模糊不清的轮廓。他眯起轮廓缝隙中四处转动的许多枚眼珠,观察周遭每一个方向。他的感官极其敏锐,思维却很迟钝,理性思考令他心生抗拒,甚至想得越多就越难受。他的身躯止不住地扩张,却被刻满符文的金属甲胄束缚在内,每一次呼吸都让他浑身颤抖,口中呼出血雾,发出嘶嘶响声。
附近有什么东西在喊叫,各种词句蔓延交错,他却没有一个能听得清。他想要释放,想要挣脱束缚,但那钢铁外壳压迫的他痛苦不堪,一切都在变得越来越难忍受。
“刚刚释放的少许饥渴不能继续满足,你感觉怎样?”
“如果我是你,我会在那扇门里待到她完全屈服于你。”
“你是欲望的体现,但绝对不是什么美好的欲望。真实的面目一旦揭晓,再想回到谎言中去可就很难做到了。”
“道途没有终点,饥渴也永无止境。仅仅在一个人身上满足渴望怎会足够?”
“爱欲,爱欲,对你来说,爱当然是欲望的影子。若是欲望无法满足,那就只剩下痛苦了,如此一来,又能谈何爱意?”
“阿婕赫,你他妈的......”塞萨尔张嘴嘶吼,却发现自己没发出人声,仅仅呼出一声嘶哑的狼嚎。他弯曲脊背,像个兽类一样蹲伏在地,血狼的雾影已经不再是纠缠着他飞舞了。她就是他的一部分,刻在他灵魂和血肉中散发出更强烈的饥饿感。
钢铁甲胄挤压着他扩张的血肉,使他皮肤片片碎裂,成了他的另一层皮肤,然后进一步延展扩张。他的手甲在伸长,变得尖锐弯曲,像弯刀一样刺进了血肉深坑的缝隙,刺得那么深。他的脊背也越弓越高,阴影构成的头颅已经无法维持人形,许多枚血红的眼珠在缝隙中四处转动,飞速扫视着周遭的一切。虚实不定的刺客,刻满符文的剑士,霍尔蒙克斯,神殿修士,法师,人,人,人。
“真是头丑陋的野兽。”高举巨剑的人影在他动也不动的身躯前俯视他,用尽全力的一斩向他挥下,几乎能分开一栋房屋。
塞萨尔想发笑,但只能发出狼嚎。他忽然抬升手爪,带着迸裂的碎石和血块飞掠而过,将那象征着希赛学派奴仆的面具撕开。
他的指尖传来了温热的触感,——那张分裂开的脸颊如同花朵绽放,四片鲜血淋漓的花瓣往四个方向整齐落下,当中的两瓣舌头跳来跳去,溅出大片热血。温暖的血浆洒在他的盔甲上,淅淅沥沥往下流淌,却因为隔着刻满法印的钢铁渗不进他的身体,顿时让他越发狂躁了。
他接住那柄剑,反手下劈,巨剑顺着对方的两瓣舌头斩落,发出撕裂空气的低吟。剑刃先切开他的上身,砸烂他的脊椎,然后沿着腰跨斜斜往下,干净利落劈开了他的一条大腿,切出血肉模糊的断面。残尸喷溅出漫天鲜血,他却一无所获,只有剑刃上那些藕断丝连的脏腑能让他稍感欣慰。
塞萨尔感到有东西顺着盔甲缝隙刺了进来,是把淬毒的匕首,立刻传来一股锥心刺骨的剧痛。然而这不是痛苦,是痛,是一种精妙的语言,能告诉他接下来该往哪去。他挺起佝偻着的身躯,感觉自己几乎能俯瞰一栋房屋。他将巨剑
在他手中高举,往下猛劈,带着死尸的鲜血和内脏劈出一道势不可挡的轨迹。
他的身影笼罩着前方的人影,像座高塔在往下倾颓,猛劈在深坑中砸出巨大的凹陷,掀起呼啸的尘云。那人避开了,但那人退的还不够远。塞萨尔手腕倾斜,剑刃与地面平齐,腿脚肌肉紧绷,带动身躯拧转,巨剑立刻随他旋身横劈,划出一记圆弧咬进了对方的肚腹,将其一分为二,把此人失去双腿的身体高高抛飞至半空中。
另一柄淬毒的匕首呼啸而至,以匪夷所思的方式划出条弧线,绕开他的剑刃,穿透了他的盔甲缝隙,深深扎进了他的肩胛,带来越发强烈的剧痛。持握匕首者的身影模糊不清,在深坑外围四处穿梭,塞萨尔完全无法辨认。
塞萨尔发现那个失去下半身的人还没死,虽然滚烫的鲜血从他口鼻中不断溢出,从他切断的腰身往外狂涌,但他就是没死。源源不绝的生机从遥远的另一个层面涌入他的身体,滋润他的灵魂,维持着他生命和死亡的脆弱平衡。
塞萨尔几乎能碰到那片生机。
是某种道途。
上一篇:艾尔登法环,我的巫女是话痨美少女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