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神之影 第83章

作者:无常马

塞萨尔深深呼入一口浊气,发现将死未死者道途的气息在他齿间萦绕,不断刺激着他的感官欲望,远比常人的死亡让他心潮澎湃。修士残缺的身体上闪着血红色的光,如同一轮圆月,在他视野中显得幽暗而美丽,恰到好处地预示了他最大的渴望。

血祭其它道途上的生灵。

两柄尖匕划出两道交错的弧线,匕尖微颤,好像受到无形的牵引般刺向他的身体。激发的感官欲望激发了他的灵魂,霎时间,塞萨尔觉得它们缓慢无比,像是在淤泥沼泽中缓缓蠕动的两条蛇,蛇头还在懒散地摇动。他伸出手,捉住那两柄行动缓慢的匕首,将其中一柄捏成碎片,将另一柄抛向远处一个持盾者巍然不动的身躯。

匕刃飞掠,堪堪划过此人肩头,顿时使其身躯一僵,膝盖一歪,麻木的身躯止不住地趔趄后退。

持盾者正在抵挡一头猩红色的拟态飞龙,此时受了匕刃的淬毒,顿时要了他的命。那飞龙尖锐狭长的尾巴深入地底,绕过巨盾从他脚下穿出,径直刺穿了他的下身。龙尾带着大片内脏碎块从他大张的口腔中钻出半米多长,好似一条蝎子的针刺长尾。

塞萨尔放声嚎叫,抒发着心中深沉的渴望。他高高跃起,只觉大地在他脚下飞掠后退,巨剑随着他的身躯破空,带着下坠之势发出呼啸。这一跃带起的劲风吹散了尘云,将剑刃上浸染的血都抛飞到两侧,化作晶莹剔透的血珠。力量在金属甲胄和他灼热的身躯之间来回传递,变得越来越狂乱,一波一波不断膨胀,刺激着他越发汹涌的饥渴欲望。

长剑穿透地面,砸碎石板和红砖,掀起漫天碎石,震的无形刺客脚步趔趄,站立不稳。他立刻挥剑往前,手持尖匕者迅速后退,身形越发朦胧,手持弯刀者做出掩护,长弯刀绕过他的剑刃轨迹划出致命的弧度,直指他的胸腔。他们行动之迅疾远非世俗人类能比,但在此时,在他眼中,却和寻常的士兵挥舞兵刃相差不多。

塞萨尔改变剑刃轨迹切向他腰肢,对方轻巧跃起,蝴蝶般落在他剑刃上,接着一刀往他头顶劈下,整个身体乃至刀刃的轨迹都模糊不清,像是雾中的虚影。非常了不起,非常迅捷轻盈,世俗中人无法抵挡,连法师接受过非人法术的奴仆都要再三斟酌,但是还不够。他面甲撕裂,钢铁构成锯齿,一口咬在那弯刀上。他的下颌奋力合拢,把刀刃咬的支离破碎。

他一大口碎弯刀喷向那人身体。趁着此人往后飞跃,他脚往前踏,腰弯带着脊背往前,脊背带着手臂往前,手臂带着巨剑往前,径直往前递出了好几米远,把这人胸腔连着背后的墙壁都扎了个对穿。

“把那个濒死的修士杀掉!”法师忽然发出怒吼,“现在就杀了他,立刻!不然我们麻烦就大了!”

第二百零四章 燃烧的法师奴仆

无形刺客在塞萨尔递出的剑刃上挣扎,身体和灵魂中都渗出了诱人的气息。此人的道途在遥远的异境涌入他的身体,支持他的行动,维系他的生命,让他不至于当场死去,但如此一来,也给塞萨尔带来了越发强烈的饥渴欲望。

他用巨剑卡住此人的身体不放,颀长的手臂往前伸展,一拳抡下,把此人的头颅锤入两肩之间,脑浆和血浆从压瘪的眼缝中往外喷溅,射出了好远。他感到了强烈的满足,他用第三视野端详着那些飘散的气息,感觉它们在摇曳燃烧,散发出比血更鲜美的芬芳。他的肌肉绷得更紧,手爪越发尖锐锋利。

又是两柄尖匕穿透了盔甲缝隙,扎在他身上让他脚步趔趄,身子不稳,跪伏在地上大口喘息。先是淬毒的匕刃,随后一支弩箭势不可挡地穿胸而来,扎透了他的胸甲,比他见识过的最大威力的火枪还可怕。

这些东西真是碍眼......

无形刺客继续往后退,丝毫没有接近他的意思,其中一个刺客甚至把手腕转向,把淬毒的尖匕指向半死不活的萨加洛斯修士,想要送那年轻人去死。

霍尔蒙克斯很积极地冲了过来,握着长剑往他劈下。长剑附有法印,闪烁着赤红色的明光,看起来威胁不小,但他实在太缓慢。塞萨尔伸手绕过他的剑,紧紧抓住他的手腕。这家伙奋力挣扎,但毫无作用,就像把手臂卡进了石头的孩童。

塞萨尔抓着霍尔蒙克斯,把他提到半空,随后用力往地上抡去。伴着巨大的声响,他把这家伙身上的盔甲摔得扭曲变形,把盔甲里的身体摔成了溢出盔甲缝隙的血浆和肉糜。但是,他毫无满足感。

这熔炉残渣就跟木偶一样乏味,把他们撕碎,还不如去撕一张纸。他舒张了一下因染血而滑腻的手指,把残尸扔掉,循着那些给他带来饥渴的气息往四周张望。萨加洛斯的年轻修士似乎喘够了气,背后有一具第三视野才能看到的虚影托起他,扶他悬浮在半空中。他的腰腹仍然断裂,但已经止住了伤,断面处是清晰可见的烧灼痕迹。

塞萨尔迈出一步。

什么东西忽然从他背后升起,塞萨尔发现,他原以为死亡的法师奴仆竟然站了起来。熔岩似的炙热流体从他们体内溢出,先是消去了残余的生命和血肉痕迹,然后包住了他们的整个身躯。那两个类人之物浑身泛出火光,空洞的眼窝中灼焰闪烁,发出嘶吼,仍然存留的钢铁盔甲都被烧的赤红,贴在他们的血肉之躯上嘶嘶作响。

真不愧是法师奴仆,死了也能再次利用,用铁与火发挥他们的最后一丝余热。

丢失了巨剑的法师奴仆朝塞萨尔扑来,拿着巨盾的法师奴仆再次站起,挡在希赛学派的法师一侧。烧成赤红的巨盾轰然拍向大地,砸得猩红色的拟态飞龙都在往后飞掠。

此时,希赛学派的法师笼罩在太阳一样刺眼的火光中几乎看不见,——那附近的整片区域都被肆虐的法术给填满了。地上熔岩流淌,空中烟雾弥漫,酷热的烈火像瀑布一样往下倾泻,烧的地面下陷,焦炭翻滚,几乎要把血肉深坑化作焦炭坑洞。灼目的光束亦在划破天空,扫过深坑中岌岌可危的建筑,让一栋栋房屋轰然倒塌。

法师奴仆向他扑来,塞萨尔意识到威胁,立刻往后飞跃,下一瞬间,法师奴仆扑倒在他先前落脚的地面,如同一颗灼目的太阳爆裂开。那东西脚下的血肉残余被热浪冲击着掀起,先是变黑,然后粉碎,化作漫天飞舞的烟尘和焦炭碎渣。

他规避那疯狂的法师奴仆,不时闪开无形刺客见缝插针的弩箭和尖匕。靠着萨加洛斯半死不活的修士,他勉强维持自己主观时间的异常流逝,但那修士正在恢复,他的状态并不能保持太久。

爆燃再次发生,空中到处弥漫着尘云和碎屑,法师奴仆已经不成人形,却还在活动。塞萨尔继续后退,等待时机。

他看到他脚步趔趄,身躯温度降低,知道机会已至,立刻握紧剑柄,奋力一跃。他把长剑高举过顶,姿势如同在河边叉鱼,发出狂暴刺耳的嗥叫。他的声音中带着股磅礴的血气,沿着脊椎传递至整条臂膀,波纹吹散了他身周的尘云,划出一道血红色的尾迹。那奴仆抬手抵挡,持盾的法师奴仆也抛下猩红色的拟态飞龙,将烧成赤红的巨盾砸落在地,正对着他的巨剑。

法师奴仆这么做,看起来是因为希赛学派铸造的巨盾能够抵挡他们自己的剑刃,但这剑已经和它本来的面目无关了。它会划出血红色的尾迹,乃是因为它受了他道途感染,浸满了污秽的血。

透着暗红的巨剑劈开巨盾,穿过熔岩和盔甲,将法师奴仆从头顶到下腹一分为二。伴随着刺耳的哀嚎,一时间岩浆如血浆喷涌,洒落满地焦炭,浸染了烧黑的广场石板。塞萨尔长呼一口浊气,左手迅速伸向

他用第三视野看到的灼焰。

他用利爪剖开法师奴仆烧红的胸甲,切开他焦化的表皮,从尸体心脏中扯下一枚不停泵出烈火的假心。

塞萨尔捏碎假心,感觉满溢出的虚无之火流入盔甲缝隙,带着强烈的灼烧感渗进了他的皮肤,让他深感满足。这假心脏中泵出的法术之火未经转化,甜美得像是香料,若能和鲜血搭配,对他而言简直是绝佳的养料。

他踏出一步,挥剑将另一个法师奴仆斜斜劈开,从其肩膀直劈到胸口,把上身砍飞,恰好呈现出他胸腔中的假心脏。他伸手拿起假心,发现它已经微弱至极,毫无用途,于是把它随手丢掉。

拟态飞龙立即伸出尾巴将其钩住,把法师奴仆的假心脏抛进自己口中。塞萨尔觉得这家伙就像一条家养的狗。

“你不是狼神的受选者.......”萨加洛斯的修士忽然沉声开口,“你是什么,塞萨尔?”

第二百零五章 孽物

威胁,忽然提高的威胁。不能放走任何人,既然萨加洛斯的修士发现了他道途的端倪,那么,活着离开的人一定会将消息扩散开。怀疑终究是无法避免的,因此,在他能用权力和地位压制质疑声以前,一切怀疑都不该存在。

这是个关系到他存亡的决定,意味着与其相关的抉择中没有善与恶,没有对与错,没有任何借口,也不能给予任何怜悯。

塞萨尔一言不发,驱使着自己插满尖匕和弩矢的身体,缓缓向前跨步。他感觉耳中的人声逐渐变得尖锐了,和他们朦胧的脸颊一起飘忽变换,化作一些毫无意义的噪音。他们不止是肉身需要被撕裂,灵魂也不可回归自己的神殿,怀疑者要么就站在他这一方,要么就得变成破碎扭曲的肉块,再也不能诉说任何事。

他对他们一视同仁。

年轻修士陷入迟疑,看起来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但塞萨尔不在乎,他要把这些人的死用血刻在这片遍布苦难的大地上,把围拢着他们载歌载舞的生灵从爱人和至亲,变成嗡嗡作响的苍蝇和啃食腐肉的蛆虫。渗出伤口的阴影在他身周蔓延,像雾在流动,每一缕交错的暗影中都有窥探的血眼珠蓦然睁开,凝视前方,构成纷繁致密的视野。

一具尸体在他脚下的阴影中溶解了,就像沉入无底沼泽。修士一边摇头,一边面色苍白地高呼出毫无意义的噪声。两名残余的无形刺客不再抛射尖匕和弩失,转而一人一边扛住修士的臂膀。他们要带他逃跑,要带着知情者摆脱险地。

不能让他们.......

追猎一触即发,塞萨尔刚想跃起,却本能地收住脚步往后退去。在那不可思议的刹那间,从城镇废墟到深坑边缘的一段空间忽然变模糊了,月光亦破碎四散,到处折射,编织出一片如同镜面龟裂般的恐怖景象。接着他听到了低沉的撕裂声,发现视线中烙下了一条五米多宽的狭长裂缝,末端一直延伸到视野尽头的废墟中。

他眯起阴影中的无数枚眼珠,弯下身躯,剑尖支在地面往前窥探。无形刺客依旧扛着年轻修士站在原地,不知是豺狼还是牛的孽物已经站在他们身前,三个人类和一个棕色巨怪凑在一块,宛如一副荒诞的画作,构图和场景都诡异无比。

然后这构图裂开了。从废墟深处到孽怪脚下,整条路径都截截碎裂,好似勉力弥合的镜子再也无法维持完整,从现出裂缝的镜面化作无数迸裂开来的破片,抛向四面八方。

修士发出一声近在咫尺的呻吟,塞萨尔这才意识到,修士已经被撞飞,撞到了自己身侧,就像一个被人抬脚踹飞的小动物。修士举起的手臂想要抓住他,但胳膊已经从肩部脱落,被冲击撕裂的伤口不住喷溅着鲜血。

此人四分五裂抛向远方。后脑勺已经被撞瘪,抛向深坑另一侧的城镇废墟。如木条般折断的上身相互分开,砸落在他身后左右两侧,中间还连着一条扯出四五米长的肠子。断裂的手臂则颓然落在他脚底,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沾了满手的污泥。

这个残废还不是撞击的主要目标,手持尖匕的无形刺客碎的更彻底,好像剁肉刀处理过的肉块一样抛向四面八方,洒下淋漓的血雨。拿着弩的无形刺客被撞没了半个身体,仅剩的残躯在地上挣扎、踢打,发出低沉的呼叫,然后不再动弹。

那孽怪前跨一步,身躯和塞萨尔此时差不多高,面如豺狼,头生双角,躯体如同巨猿,蹄子践踏地面发出了铁砧捶打的回音。

善意?他看不出。恶意?他也看不出。

它前进时面孔狰狞,嘴巴咧开,露出森森尖牙利齿,圆睁的眼睛眨个不停,竖起的瞳孔中带着强烈的渴望感。它的渴望无关于道德善恶——这东西是来满足饥饿的。它非常饿,需要很多道途上的生灵或是法师来满足它的饥饿。

它沐浴着无形刺客的血雨往前踏步,阵阵强烈的情绪从它身上散发,涌向塞萨尔,——人类的话语在他耳中如同噪音,它沉默的渴望却清晰无比,如同人类在相互对话。他感觉到了无形的压迫,他看着它鼓胀而疯狂的双眼,意识到逃跑毫无意义。要么抵挡它的追猎,要么就被它撞碎,每一缕阴影都被它撕下来吃的一干二净。

这东西是从哪冒出来的?

这孽物弯下腰来发出低吼,犄角向前,身躯微微颤抖。塞萨尔刚要观察它冲锋的方向,忽然间毛发竖立,心悸感笼罩全身,剧烈的声响不是从他身前,而是从他身后咫尺间传出。他意图做出回避,但有些事根本来不及回避。那对巨大的犄角从他背后拱来,不仅是捅穿了他的后腰,还带着磅礴的巨力把他的骨头都撞成了齑粉,把他整个人都甩到了半空中。

它嘶吼一声,身姿微顿,就要沿着他坠落的轨迹往前冲锋,将他彻底贯穿。那对犄角中流

泻着暗影,月光映照下仿佛在汲取鲜血。塞萨尔一把抓住飞掠而过的拟态飞龙,堪堪避开它的冲锋。他看到自己原本会坠下的地方已然破碎,从孽怪原先的位置到深坑尽头,形成了一条边缘遍布幽影、尘云和碎裂大地的沟壑,内部则是条只余下齑粉和碎渣的大峡谷。云雾般的灰尘在月光下闪闪发光,在半空中扑簌簌地飘舞。

塞萨尔听到了拾荒者的尖叫,看到大片不成形状的残尸它的践踏下融入泥泞。

他忽然感觉到了细微的征兆,发现视野中现出模糊的身影,于是他迅速抓住拟态飞龙的翅膀,用尽全力把它往远方抛出。他借着反作用力闪向一侧,转动手腕,挥舞浴满污血和阴影的巨剑,对着以惊人之势从他身后撞出的孽物一剑劈出。

这剑在它的犄角撞击下崩解断裂,能看出现实层面的物质于它而言毫无坚固可言,甚至都无法构成阻碍。

但是,他手中的剑亦是受诅咒的消耗品。它先是从剑刃断口涌出大片污血,接着在它犄角穿过后相互粘连,猛劈在它豺狼似的面孔上,砸得它整个身躯都是一顿。

它厉声嘶吼,捂着鲜血喷溅的脑袋豁口坠下半空,踉踉跄跄往后退去。塞萨尔亦跌落在地,他稍作喘息,试图欺身靠近,但它发出一声嘶鸣,已经再次弯下身躯。磅礴的呼啸声传遍深坑,他堪堪避开,却还是给它把左臂撞的支离破碎,臂膀血肉模糊,往下的肢体和骨头都已不见踪影。

这东西实在匪夷所思,塞萨尔和法师奴仆交战也不过击毁了小半个深坑,但它一个孽物就把战场扩展到了大半个城镇。

首先,它掌握着比戴安娜更有杀伤性也更灵活的传送咒,稍不注意,它就会从受害者背后出现,带着磅礴巨力把人撞得支离破碎。其次,它的灵活和它庞大的身躯毫不相配,塞萨尔若不靠着重伤垂死的道途中人完全比不过。最后,它的冲撞是在现实和非现实的层面之间发生的。

它既能毫无阻碍穿过一切障碍,也能造成相当剧烈的破坏,——它把木头撕成废纸,把建筑撞成碎石,把钢铁甲胄中的肉体从内到外撞成破碎的残肢、喷溅的鲜血和变形的金属板材。

这种从内到外的内外不是甲胄和肉体,而是深入到了每一缕血管、每一根骨骼和每一块内脏的从内到外。

萨加洛斯的修士已经死透了,靠着刚才劈开它脑袋造成的伤势,塞萨尔才堪堪保持了少许主观时间的流逝变化。这东西不仅袭击他袭击的很突然,还非常不讲究,发现了负伤的道途中人会影响他的行动就把负伤者撕得稀烂。

有一件事情很明确,它先杀了修士和无形刺客,不是为了帮塞萨尔灭口,而是抹除任何会让他行动加快的因素。

塞萨尔在尽可能空旷的深坑中央移动,保持脚步轻盈,维系他所有方向的视野。他现在确实不占优势,但他短距离的速度更快,动作也更灵活。他需要不断移动,需要不断感知周遭气息的变化,等待它奔袭的途中出现破绽,然后给它造成更大的伤势。他只能这么做,要不然就是死路一条,毕竟,他完全抓不住这孽物的动向。

那家伙也能看出来,它负伤越多,它就越难杀死他。

要是它有专为它铸造的武器,而非仅靠头顶的犄角,塞萨尔一定已经死了,但它没有,为什么没有?他也说不清,也许是弄丢了,但不可能本来就没有。它两臂上有粗壮有力的双手而非牛蹄,就像人类的手,持握兵刃简直轻而易举。

弥漫的阴影在他断裂的臂膀处交织重叠,构成一条错综复杂的藤蔓似的手臂,缝隙中大量眼珠闪烁转动,扫向四面八方。塞萨尔已经说不清它们俩谁才是孽物了,要让一个无知的人类来评判,至少对方看起来还是个杂糅的野兽,他却是束缚在盔甲中的无形之物。

第二百零六章 把你的血肉交给我

交战仍在继续,塞萨尔已经无心去关注其它任何事,也无心去关注其它任何东西。他的盔甲在破碎,血肉亦在失去形体,喘息随着每一次勉力挣扎变得越来越剧烈。他似乎已经到了深坑边缘,周遭都是倾斜的房屋,但那些房屋很快就坍塌崩解,融入到遍布整个城镇的尘云中。

他逐渐放弃了思考,饥渴和狂怒席卷过他的思维带他发出阵阵嗥叫。死亡的恐惧,伤痛的快感,持续不断的交战和回击。这是多种感官欲望的混合,令人皮肤刺痛,血肉发烫,整个身体都随着挥剑的动作阵阵抽搐。

塞萨尔用巨剑劈砍,用利爪撕扯,用尖牙啃咬,用浑身破碎又重组的阴影拉拽它的蹄子,击伤它的身躯。他一次次避开致命的伤势,一次次击伤它的身体,迫使它审视现状。但那孽物的行动丝毫不受它粗浅的伤势影响,犄角也总是无视任何阻碍,越来越频繁地撞烂了他的身躯。

他嘶声退开,调匀气息,甩掉满地被踏碎的血眼珠,甩开他身上四分五裂失去活性的大片阴影。

“把你的血肉交给我,”孽物低声吼叫,“掩埋在符文下的道途有何意义?不如让它在更合适的灵魂中成就伟业。”它举起遍布鬃毛的双手,握紧粗壮的手指,健硕的臂膀上肌腱根根竖立,如同虬结的树根。塞萨尔这才注意到它的手臂上、身上本就遍布伤痕,但未曾流出鲜血,只是萦绕着晦暗的迷雾。它的吼叫越发低沉,“这只手臂的伤痕需要你来为我愈合......我可以把你一点点塞进去,就像涂抹药膏一样......”

塞萨尔根本不理解它在说什么,但它站立不动发出噪音,已经给了他难得的机会。他跨步向前,高举巨剑,先是击碎地面的猛力突刺,然后迅速转身,劈向背后。它侧身撞出,竟用犄角抵着他手中巨剑,从剑尖撞到剑柄,把整把剑都撞得粉碎,发出雷鸣般的巨响。

这不仅是力量和生命的比拼,也是对打破局面的探索。它身负无法愈合的旧伤势,但它的经验更老道,洞察也更敏锐,在他用本能抵抗的时候已经找到了让他失去依仗的法子。

塞萨尔看到手中巨剑破碎,只余一把残缺不全的剑柄,几乎想抓住那个希赛学派的法师拧着他的头,要他再给自己弄来一把。说时迟那时快,趁着他手中利刃破碎,它身躯一顿,头颅往下,冲撞尾随而至,带着势不可挡的磅礴巨力穿透了他的腰,紧接着就犄角上扬,要把他的整个上半身都撞得稀烂。

凭着腰侧符文盔甲破碎时产生的反震,塞萨尔勉强保住自己,奋力往后一跃将其堪堪避开。

他身上的盔甲几乎要变成背心和破烂的腿甲了,他伤口里的阴影也蠕动得越来越缓慢,难以重组他破碎的身躯了。强烈的疲惫感笼罩着他,主观时间依然缓慢无比,伤口却越来越沉重,难以再维系他的行动。

塞萨尔被逼着往后退去,又是一次剧烈的冲撞让他失去了下半身,仅余上身的躯体在地上缓缓蠕动。他的手爪陷入地面,抓着大片污血、碎石和焦炭残渣,他觉得周遭的声响变得越来越低落,他和世间万物的界限都变得模糊了。什么东西充满了他,推动他往外延伸,让他想起萨加洛斯的修士濒死时充满身躯的道途气息。

他被撞到支离破碎的下身在他身周沸腾,进一步解体破碎,形成尖啸的血雾,如海浪般往前方飞扑——

它嘶声低吼,蹄子一晃,冲到百米开外的位置。血雾扑空,塞萨尔高举着分裂开的双臂浮升到半空,朝它发出海潮般重叠的非人嘶吼。

更大规模的浪潮再次扑向它,将它再次逼退,将它继续逼退。然而,尽管它在尖啸的血雾中往后退去,它的姿态却比先前更平稳,带着一切已经尘埃落定的自信。如今充斥塞萨尔的已经不再是他自身,而是猩红之境穿透他这个疯狂灵魂涌入现实的血雾了。当修士的思维陷入疯狂,现实就会以其为中心撕裂,现出空隙,使得异境浸染其灵魂、扭曲其存在、使其成为......

“你可悲的生命已经走到尽头了,人类。”它撞烂了他的胸膛,把他甩飞到废墟中,逼迫他进一步往血雾转化。他感觉石头撞击着骨头,摩擦着皮肤,必须用更彻底的转化才能抵抗它的威胁。

“还没完,塞萨尔!你要——”

什么还没完?塞萨尔根本无法理解,他本来就还没完。他不会从这么浅层的转化中得到满足,虽然身体已经透支,力量也在流逝,但猩红之境的气息正源源不绝涌入他的灵魂,让他的形态发生转变。他的胸腔也解体了,滔天血雾迅速蔓延,遮蔽了城镇中央的深坑,他往每一个方向投下视线,想要吞食那个让他不快的东西,但他看不到,视野中的一切都影影绰绰。

这附近还有其他人在吗?

还不

够,仍然还不够,他的头颅亦不需要存在,所谓的思维不过是种......

两只发光的手忽然出现,紧紧扼住了他的喉咙,阻断了他的迷思,叫他呼吸受阻,咳嗽不停。他被迫往后退去,想伸手抓住那恼人的东西却怎么都够不到。“至少别把头弄没了,你这个——”她的低语声在他的脑海里嗡嗡作响,“你就这么看着吗,阿婕赫?”

“我是他的一部分,他若想怎样,我自然会接受,无非就是一起步入灭亡罢了。”

塞萨尔瘫倒在地上发出嘶吼,却无力挣扎。他看到它的蹄子往前踏碎了地面,声音好似铁锤击打大地。他看到她抱着自己的脑袋,勉勉强强地伸出胳膊,做出毫无意义的抵挡。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知为何,野兽人竟然站定在原地,这一刻,附近竟然安静得出人意料。“你......”它眼中带着困惑,“我在神代巡旅里见过你......菲瑞尔丝。你有这么小吗?”

“那个菲瑞尔丝已经活过一千多年了!”戴安娜拖着她完全烧伤的左臂靠了过来,身后的无貌者提着法师血淋淋的人头。“你是被铭记在神代的传说,为何要在这里索取一个面见过白魇莱戈修斯、还接受了一支野兽人族群的真神侍祭的性命?”

第二百零七章 我无法理解

野兽人仔细观察着戴安娜,“还有你,在那之后又筛选了十多代的族群后裔,你的先祖又给你们混入了多少种荒原之血?千年以前,菲瑞尔丝的形态就在改变,真难得你还能维持人类的躯壳。”

戴安娜抿了下嘴,“先祖有先祖的想法,后人也有后人抉择的自由。”

“看在往事的份上,我对你们既往不咎。”野兽人对她咧开大嘴,露出满口森森利齿,“但这个正在转变的人类要给我。他已经没救了,猩红之境的诅咒一旦扩散,就会把生灵无法挽回地变成杀戮迷雾。”

“他不一样。”戴安娜说,“虽然我还理解不了,但他确实不一样。”

野兽人低下头颅,把犄角凑到她身前对她发出咆哮,吼声回荡在整个深坑中。“能有什么不一样?”它歪斜着头颅,再次发出质问,“这是时间和历史诞生以来从未违背过的公理,能有什么不一样?”

“你该自己去见证。”戴安娜坚持说。

“我?”野兽人高高站起,“看看这些在你们身周蔓延的血雾,法师,你看清楚那些形态扭曲的轮廓了吗?听清楚那些发了疯一样的笑声和支离破碎的低语呢喃了吗?”它张开沾满血的右手,指向塞萨尔头顶,“若把灵魂视为盐块,此人已经在大海中溶解!就算你把水都蒸干,余下来的,也不过是堆积满死者残渣的废料。”

菲尔丝擦拭塞萨尔额头流下的血,在他耳畔低声诵咒。塞萨尔逐渐发现,他身躯中每一缕逸散的血雾都在探知周遭世界的一切,传来不断扩张的感官体会。倘若一个人不曾拥有一个以上的人格,他们绝对无法想象数十个、上百个、乃至成千上万破碎的人格记忆共存一体是什么感受。

不止是人类,还有远比人类更多的种群。

它们都已经在猩红之境饱受侵蚀,思想破碎,神智癫狂。此时它们在雾中纷纷苏醒,每一个都满心狂喜,迫不及待在血雾中蔓延开,体会着自己的新生,诉说着各自对于现实世界的强烈欲望。无数意识体繁复的视野相互重叠,构成怪异扭曲的轮廓,无数意识体疯狂的低语层层叠叠,诉说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感知中的世界在这一刻复杂到了极致,远远超过了他思维和灵魂的承载能力。

塞萨尔意识到,每一缕血雾都是它们的眼睛、是它们的耳朵、是它们触碰外界的手指,且每一缕血雾带来的感知都聚集在他的思维中。他先前窥探世界的眼睛也不过成百,如同昆虫的复眼,此时他拥有的感官已经跨越了指数的量级,——却仍然不是尽头。它们仍在随着猩红之境不断往他灵魂奔涌,他的感官量级也仍在随着血雾的蔓延进一步上升。

这种感觉,好像浩瀚星空中的亿万星辰都堆积挤压过来,要他同时容纳它们所有的图像、气味、触觉、声音乃至一切存在。那些感知越堆越多,全然不顾及他的承受能力,他的思维也越来越幽暗模糊,逐渐化作一阵方向不定、肆意扭曲、呻吟不止的狂乱的混沌。

他无法集中精神,不愿意集中精神,也不可能集中精神。

塞萨尔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但是,随着他注意到正在发生事情,把野兽人的话语——形态扭曲的轮廓、发了疯一样的笑声和支离破碎的低语呢喃——还原成分析性的事实,他竟然逐渐理清了事物的界限。

他舒张手指,睁开眼睛,看到成千上万重叠的人格记忆挣脱了他的阴影。它们往外破壁涌出,冲进夜色,逐渐消失在黑暗中的每一个方向。他把堆积在他体内的受诅灵魂全都放走了,就这么看着它们逃了,恶性聚集的浓雾四散解体,化作只能在夜晚恐吓旅人的幽魂。这个念想如此明晰,他几乎觉得有些荒诞。

他本该和它们相互纠缠,化作一团匐行的血雾在世界各处徘徊,在自己所经之处留下一条用尸骨铺就的死亡之路。结果,他却发现自己仍然躺在地上。

有一双手紧紧抓住他的双手,塞萨尔起初以为是无形刺客,极力想挣扎起来,做出他能做的抵抗。但是紧接着,一连串在他意识模糊时发生的记忆忽然涌入他脑中,似乎方才发生了严重堵塞,现在它们才找到进来的机会。

只见有个眼珠圆睁的豺狼头颅低了下来:“你他妈的是什么东西?这怎么可能?”塞萨尔盯着那两根犄角,感觉血丝从喉中涌出,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