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无常马
“这里就是最关键的地方,”她说,“宾客走进宴会厅,神志还有些恍惚,等候两旁的无形刺客就会挨个将尖匕刺入其咽喉,一个眨眼的时间,他们就都神志恍惚地丢了性命。过程中没有脚步声,没有惨叫声,甚至都没有血溅出来,伤口就已经盖上了花瓣洒上了香薰,并用特制的药物止住血。老皇帝的侍卫会迅速托住尸体,把他们带到宴会厅一侧,挨个摆在他们本来会落座的椅子上。”
塞萨尔稍稍咋舌。
“这应该是你跟我讲过帝国往事里我最难评价的一起了。”他说,“你什么时候读到它的?”
“当时我十一二岁。”阿尔蒂尼雅说,“其实编年史里描述的很模糊,但我还是找到和推断出了很多细节。新皇帝对此一无所知,我看后世说他和他父亲,也就是老皇帝的关系称不上好,这事也是老皇帝擅自作主张。当时新皇还在宴会厅里等着接见南方的达官显贵,还在问为什么香烛这么多,气味这么强烈,结果等第一具尸体摆在宴会厅的椅子上,用涂了止血药物的花瓣贴在撕开的喉咙上,他就不吭声了。”
“这事对卡萨尔帝国的统治造成了什么影响吗?”塞萨尔问她。
“影响很大,至少稳定了帝国对南方疆域几百年的统治。”阿尔蒂尼雅平心静气地说,“但我关注的不止是历史事件本身的影响,还有历史中每一个参与者的作为。那名替老皇帝邀请和接见所有人的显贵,——他的名字已经遗失了,没能记下来,我觉得也许是新皇帝有意抹去了他的痕迹。当时每一个达官显贵都是在他的拥抱和欢迎下走入长廊,然后一去不回。”
塞萨尔看着皇女的脸,发现这家伙刚听了他的解释没多久就开始和他对抗,摆出了一副更难洞悉到破绽的难以捉摸的微笑。任何事都要分出个胜负吗?有时候他觉得这位公主殿下有些孩子气。
“我非常遗憾的是,”她继续说,“我不能看到那个人是怎么拥抱和欢迎他们的,因为只要一个眼神不对,或者一个动作不得当,他就会表现出破绽,毁掉整个计划,但是没有。所以我想,那人脸上的表情和话语中的真诚要比真正的真诚还要更真诚,以至于无人心生怀疑,到他们死前的一刻,他们不相信他是在表演。”
“你怎么想?”塞萨尔挺想说这也是他今天对她的评论。
“我认为,如果事情上升到政治层面,关系到决定性的决策,就不该谈论信与义、善与恶、仁慈或残忍、道德或是不道德。只要可以达成最好的目的,只要拥有合适的借口,那就该使用可以抵达目的手段和途径。”
“这......”他有些犹豫,“你会觉得无论我们跌落的有多低,也该有一个不能继续往下跌落的悬崖吗?”
第二百三十章 血亲关系
“我并不能......说的很清楚。也许我还没有找到那个值得犹豫的时刻。”阿尔蒂尼雅盯着自己映在酒水上的惨白的脸,“但我认为,很多事情已经到了不得不做的地步。任何时候都不曾有过现在的时机。拿来当傀儡的一堆自封的皇帝,站在他们背后的一众实权大臣,换而言之,就是没有皇帝,没有领袖,没有政权,也没有任何稳定的统治,这只是一个受到自己人和野兽人轮流践踏的废墟。”
她的眼睛一眨不眨,语气也丝毫未曾放缓。
“除了在那些各地自诩的王都里,人们还过得像是人,其他所有民众都在忍受永远都没有尽头的灾难,甚至像索多里斯的难民一样躺在街上等死,他们都觉得比待在帝国境内更好。卡萨尔帝国达到今天这样可耻的处境,遭受了比当年的南方诸国都厉害的内讧,就是在说,如果有谁想要做出不一样的事情,就决不能有任何犹疑和畏惧。”
“你那些兄弟姐妹呢?”塞萨尔问她。
皇女稍稍摇头,动作轻微,但很坚决。“那些自封的皇帝躲在列位权臣背后,看起来似乎是些精挑细选出的人物,其实也不过是他们意志的延伸,代表着一方族群对抗和压制其他族群的渴望。如若不然,他们又为什么要再通婚一代,等沾上了那些大臣的血脉才肯派出去担当重任?把自己看做大臣之子女的皇子皇女已经称不上是帝国的意志,而是进一步分裂和内讧的意志了。”
塞萨尔意识到,阿尔蒂尼雅其实不把自己的兄弟姐妹当成兄弟姐妹,她认定的血亲亦不是世俗意义上的血亲,是一个非常抽象的概念。
“他们只会让卡萨尔帝国越来越半死不活,创伤也越积越多。”她决然说道,“这意味着需要有人挣脱那些阴影结束这一切创伤,——哪怕是切除,也要结束这些分封的统治,结束他们造成的屠戮,消除这些日渐累积的劫掠和盘剥,治愈这些由于多年溃烂已经臭不可闻的恶疮。一切的犹疑和退缩,因为不敢承担就跪下来祈求拯救,祈求缓和,这种选择都绝对不能饶恕......”
她的声音像是钢琴的弦一样,从开口就绷得很紧,现在忽然绷到底了,断裂了。她脸色苍白,喉咙蠕动,似在勉强维持自己不身体颤抖。她的眼睛本来是温婉柔和的紫罗兰色,如今看着像是能射出火光来。
塞萨尔觉得她这种冲动突如其来,整个诉说中几乎都没有喘气,比起坚决,反而蕴含着一种神经质式的无力,像是患了虚弱的病症却要强撑着站起来一样。
“你是想说,”塞萨尔稍微梳理了一下她的诉说,“卡萨尔帝国陷于分裂,民众在各个自封的皇帝相互倾轧的战争中四处颠簸流离,所有这些情况的原因,都源于各个疆域的大臣,再往上则是由于帝国疆域太过辽阔,不得不分封各处。各个疆域拥兵自重,带着各自手里的皇帝割据一方。他们不是想选出一个最有能耐的帝国皇帝,而是想让自己的族群压垮其它疆域的族群,让自己族群的利益高居在其他族群之上。”
阿尔蒂尼雅张了下嘴。“是......是这样。”皇女盯着他说,“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听起来要比我清晰得多,塞萨尔老师。”
“你对削弱各个疆域的兵权财权加强中央集权的想法早就有了,我只是说出来而已。”他说,“按你这么说,各个疆域都对皇帝的喻令阳奉阴违,有段历史中,老皇帝甚至是靠屠杀了一群达官显贵才维持了百年稳定。但是你觉得这还不够,没有拔除祸患的根。非要消灭这些恶疮,祸患才能结束,不管是克利法斯将军,还是你的......”
“宰相,还有他的家族,当然,还有我想提着傀儡丝线摄政的母亲。”皇女说。
塞萨尔过去就觉得阿尔蒂尼雅想建起一个绝对统一集权的君主国,如今是完全确信了。要她这么说,消灭各个疆域的统治者家族也只是个头,还要接连切除其兵权、财权等一系列延续千年的传统,全都集中在中央的君主手中。包括政令自然也要统一,完全结束他们自行其是的政治。
毫无疑问,身为她血亲的宰相是她的敌人,她的亲生母亲是她更大的敌人,至于那些经过通婚当上了自封的皇帝的兄弟姐妹,在她眼里,其实都是那些恶疮意志的延伸,连个血亲都算不上。要她把自己嫁过去,那就不止是她个人的问题,是在玷污她眼里卡萨尔帝国意志的延伸了。
要考虑到这一茬着实很难,毕竟再怎么说,塞萨尔也只是个平常人,他没法把自己置身到某种抽象事物的意志延伸中去。单就这点来说,阿尔蒂尼雅已经不止是无视人类的性别区分,连人类的血亲关系都已经被她摒弃,一步跨到另一个层面的自我认知里了。
“好吧,”塞萨尔说,“我现在明白你的意思
了,阿雅。”他沉吟着说,“你带着这种使命感,觉得自己必须要掌握那些前人的本领,甚至是精通它们。那些无力、软弱、犹疑的人,接受不了罪恶,犯下了罪行就陷入悔恨和痛苦的人,你觉得这些都是普通人。你希望自己有力量经受这些,可以决然地使用一切手段和途径,可以犯下一切罪行,也不受任何良心的谴责?”
她抿了下嘴。“你说的有些......太直白了,先生。”
“或者是太难听了。”塞萨尔对她说。他觉得自己和科雷拉、和罗莱莎的谈判都没有现在这么累,他现在简直是绞尽脑汁在想了。“但是我觉得,”他说,“并非你所见的那些在历史中犯下了罪孽去维护卡萨尔帝国,收获了一段长久的稳定统治的人,才是受选的英雄。因为这些人其实无知也无识,其实也是在像你话里的恶疮一样维护自己的私利。”
第二百三十一章 因为她真的会尴尬
“无知也无识吗......”
“我不是否认你的知识。”塞萨尔说,“我只是觉得,我希望自己掌握知识,不是为了让我的思想观念更狂热、也更虔诚。因为这样一来,人们就算远离了神的宗教,也还是臣服在世俗的宗教之下。有些人费尽心机打造出一些假神,坚信不疑地拥护它,为了它去赞扬肯定它的知识,痛斥否认它的知识,这不能算是有知有识,——这只是在编纂经文。”
“可什么才算是有知有识呢?”阿尔蒂尼雅问他。
“我觉得,有知有识的意思是,人们要承认思想观念是可以相互替换的。意识到这点,才能放下蒙蔽双眼的狂热去通晓一切。因为无所不知,才会无所不爱,才可以放下成见去认识一切。这依然是自由的,也许比无知无识什么都不爱的人更自由,也依然可以克服那些障碍。因为,在无知者要去屠戮和杀害,去摧毁那些障碍的时候,你也许可以像展开翅膀一样从障碍上飞越过去。”
“你说飞翔......”阿尔蒂尼雅眨了下眼,“哎呀,真让人惊讶,为人师表可以说这种话吗?就像是童话故事的用词一样。”
“童话也没什么不好。”塞萨尔笑了,“你有发现过,我从来没支持过你的理想吗?但我也没有否认过你。我教你,和你怀有怎样的理想都无关,是因为你一直在向我寻求知识。我想看你能走到哪一步,想看你能思考出什么。也许你会成功,也许又会一事无成,但我并不看重这些。即使你没能做到,你拥有的知识写在书中,今后也一定有人看了你的想法觉得自己能够做到。”
“那好,”皇女点头说,“今后我要是一事无成了,那我可就有去处了,先生。若是你的身份全都暴露在世人眼中了,买船出海逃亡的时候记得也带上我一个,当然换而言之,就是带上我今后一定会背上的许多许多血债。”
“你这话可真是沉重。”
“您的发言才是最沉重的。”阿尔蒂尼雅笑着说。
......
塞萨尔在拟态马上一个劲的挪屁股,觉得浑身都不舒服。他好不容易才把一批小妖精骗来荒原给他当苦力,却发现没有马鞍的骑马异常难熬。他觉得屁股麻木,大腿也很麻木,而且他知道一定是有些小妖精在偷偷咬他。
这匹马的个头一会儿矮,一会高,身躯也一会儿宽,一会儿窄,颜色跟着周遭的环境来回变换,时不时还有莫名其妙的东西在碰他的裤裆,像是蚊子在叮咬一样。
塞萨尔倒是想找匹真马,特别是找个马鞍,但他们身在荒原,就算能找出一匹,马匹也不可能像拟态马一样长出翅膀跃过几十米宽的深渊,更不可能在坡度陡峭的崖壁上如履平地。无论怎么看,这群小妖精当长途旅行的苦力都很好使,只是他的破要求太多了。
在诺伊恩,塞萨尔习惯和人边走边聊,他和菲尔丝聊依翠丝和本源学会,和那位黑发的阿婕赫聊萨苏莱人和她的兄长,和塞希娅聊她的雇佣兵生涯和剑术修习,和卡莲修士聊她的教派和个人信仰,一聊就能聊到入夜。哪怕另一个人不想和他说话,甚至是不习惯说话,也会不知不觉被他带的话匣子打开。
和他人交换彼此的故事,这是塞萨尔了解其他人的方式,并且,他总是会比其他人追问的更多也更深入一些。他问出了塞希娅的血仇,差点就能和她同行出城一路体会各地的骑士竞技,还和十多年都没有吵过架的卡莲修士发生了大量激烈争执,最后甚至用一个令人难忘的吻收了尾,——要不是老塞恩事了之后又给他挖了个坑,这事就不止是一个吻了。
塞萨尔摇头,叹气,由拟态马带着他在百米多高的石林顶端跳跃,颠得他止不住地想吐。如今想来,那也算是段好时光,白天练剑较艺,黄昏去教会打搅修士,夜里又能抱着小女巫入睡,期间就是来回散步。若是不算对城防措施的安排,几乎就是无所事事的年轻贵族平常无奇的一天了。
最糟的不是他现在很忙,各种政治和军事事务可以堆满一张桌子,最糟的是,别人在酣睡歇息时候,他还要在无尽的荒原中长途跋涉,一直跋涉到他清晨醒来为止。
他亲爱的公爵家大小姐还是像个幽灵一样飘在他身旁,距离丝毫不变地悬在他身侧一臂远,且一动不动。无论拟态马带着他怎样跳跃、狂奔或是放缓步伐,她都和他维持着相对静止。塞萨尔一度觉得这家伙才是在骑马,而且他就是她骑的那匹马。
戴安娜眼帘闭合,双手低垂,双脚也自然下垂,看着俨然是在飘着睡觉。她不仅是旁若无人地飘在他身侧睡觉,甚至连睡觉的时候都要仰着下巴,挺着胸膛,仿佛要宣布她的高贵和不凡一样。
虽然这家伙屡次强调说她在冥想,但塞萨尔觉得,她
就是在睡觉。
菲尔丝则要比睡觉更彻底一些,她没有梦,也毫无意识,蜷在他背后的箱子里就像个没有生气的玩偶。在步伐暂缓的时候,塞萨尔会把她抱出来,梳理她的头发,感觉就像是在打理一具不会腐烂的尸体。这会让他心情稍有缓解,但大部分时候他们都在长途跋涉,她也只能蜷在阴暗的箱子里头。
唯一一个清醒的人是阿婕赫,但这家伙说话带刺,如果他刺回去,她就会原地消失拒绝和他对话,不久后又神出鬼没的回来。现在她就在十多米开外,像个年幼的狼一样蹲伏在另一个石柱顶,长长的头发像灰烬一样往后扬起。她身体前倾,迎着风呼吸,看着像是要用寒风割破自己的脸一样。
得亏塞萨尔强迫她套了身衣服,不然她现在就不止是寒风割脸了。阿婕赫似乎是在附身他以后才有了人身,以前都是头野兽,也无所谓衣物的存在。
真是个糟糕的团队,塞萨尔想。他悄悄伸手去戳戴安娜的脸,结果这家伙一下就往后飘了一只手远,他恰好碰不到了。“为什么我手一伸过来你就往后飘?”塞萨尔不抱希望地问她,“好歹让我戳一下脸缓解缓解心情吧?”
“我在冥想,不要打扰我。”戴安娜斜睨了他一眼,又往后飘了一条胳膊远的距离。
“等我找到落脚的地方,你就知道我会怎么打扰你了。”塞萨尔咕哝了一句。拟态马逐渐深入这片千针石林,恍惚之间,他发现位于身下百米处的地面已经完全看不到了,石柱好像是屹立在深渊中一样,越往低看,就越黑暗深邃。
此类恐怖的环境在荒原到处都是,经过那头睡梦中的真龙的洗礼、经过那枚神之眼的搜寻,他对荒原的一切都已经见怪不怪了。他抬起头,盯着血红色天幕中绕着他盘旋的几只怪鸟,不禁颇感饥饿。
“我不想管荒原的生灵能不能吃了。”塞萨尔低声说。他已经在这片石林跋涉了三天了,现实里连一晚上都没过去。反正他不怕被毒死,他非要吃点肉不可。
他拍了下拟态马的脑袋,这马顿时成了匹无头怪马,马头断裂之后在半空中分裂成十多只小妖精,绕着他到处飞旋,发出尖锐的叫声。
戴安娜还在冥想,没什么帮他传达语义的打算,好在阿婕赫终于和他结束了冷战,从十多米开外跃到了他肩上。“这些小东西要你给它们血,”她趴在他背后说,“你自己的血。”
“你为什么要跟个闹别扭的小孩一样动不动一声不吭地跑远?”塞萨尔侧脸看她,“我也没说什么吧?”
“如果我能伤害到你,我就不止是一声不吭地跑远了,塞萨尔。”
“你可以用爪子挠我,我又不会躲,难道这不算是伤害吗?”
“我没有和你打情骂俏的兴致。”阿婕赫说。
塞萨尔摇摇头,把左手的袖子拉开,伸给那帮恶毒的小妖精。最近他越来越习惯拿自己的血肉饲育孽物了。“你跟戴安娜打趣的时候话那么多,一句接着一句滔滔不绝,轮到我就没兴致了。”他说。
“因为她真的会尴尬。”阿婕赫说。
“我就不会了?”
“你会吗?”
塞萨尔无话可说,只能看着这群小妖精们抱着他分裂开的左臂啃,咬的鲜血四处飞溅。此情此景,颇像是抱着血色树枝啃咬的一个个小人偶。不得不说,这一幕怎么看怎么荒诞邪性,但在习惯了荒原的环境之后,他居然感觉很平静。
过了不久,他把这群恶毒的小妖精甩开,吩咐它们去当猎犬,捕猎翱翔在他们头顶上的鸟类。他合拢手臂,舒张了下已经化作白骨的手指,不由得琢磨起了哪里有能歇脚的地方。用自己的血肉饲育孽物,他没什么意见,但要他去吃生肉,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塞萨尔把染着血的指骨凑到阿婕赫嘴巴上,她下意识张嘴去咬,然后他躲开了,微笑着和这家伙瞪大的眼睛对视了半晌。
第二百三十二章 你让她生下一个孩子
......
石林深处似乎真的没有底。
塞萨尔趴在拟态飞龙背上,看着它用双足牢牢抓紧石柱,一步步攀附着往下,但他们深入了快好几百米,更深处仍然是一片不见底的暗渊。接着他们往回走,一直往上攀登了快一千多米高,却发现高处也没有天空了。
往上和往下已然没了分别,脚底是片看不见底的深渊,头顶也是片看不见顶的天渊,石柱往上往下都延伸到视野尽头。
“我真想让你跪在地上跟我讲述自己的冒失和过错,挨个给我道歉。”戴安娜在他一旁说。
塞萨尔朝她瞪回去,“你怎么不在我往下探索的时候说这话?”
“除非有异常的征兆和威胁,或者你把你的什么东西伸了过来,不然我是不会醒的。”戴安娜若无其事说。
“你不如直接把我归类在异常的征兆和威胁里算了。”塞萨尔说,“而且你不是人类吗?为什么你在荒原这么自在?”
“她不是人类。”阿婕赫忽然开口说,“你过去是人类,但她从生下来就不是人类。”
塞萨尔看向戴安娜,后者轻挑了下眉毛,“随你怎么说,阿婕赫。”
阿婕赫舔了下嘴角的血,是他的血。“上一个纪元的时候,”她说,“野兽人和受诅的恶魔在大地上行走,肆无忌惮地献祭和屠杀,做着活在秩序中的库纳人无法想象的一切。它们当然也会和人类交媾,生下的后代也拥有它们的血脉。大部分都是些思维错乱的混种野兽人,但也有些异常罕见的个体天资高的恐怖,智慧也远超其祖先双方。这些人掌握了当时的法兰人勉强学会的库纳人法术,变得一发不可收拾,这才造就了你们今日看到的所有学派。”
塞萨尔看戴安娜陷入沉默,于是又去碰她的脸,这次她竟然没注意到,也没躲开,等他碰到了她的脸颊才斜睨过来,下意识抬手想拍掉他的手。但他反握住了她白净的手,手指环住手指,手心抵着手心,感觉有些发凉。“介意吗?”他问,“这地方不太对劲,还飘着不太合适吧?”
“我不习惯坐别人怀里。”戴安娜说。
“那背后也行。”他说。
塞萨尔把木匣子放到他身前,用捆着拟态飞龙脖颈的绳索绑的更紧点。这匣子几乎只有木头的分量,若不打开,根本意识不到里头还有个人。这时候,戴安娜已经整理好底衫和斗篷,摆腿坐在他背后,伸手揽住了他的腰。
拟态飞龙在石柱中穿梭,由于无法振翅,只能像蜥蜴一样攀爬,渐渐沉入越来越阴霾密布的黑暗中。戴安娜在他身后沉默不语,她的身段很纤细,塞萨尔几乎能感觉到她的心跳声。
他们默默观察周遭,思索环境的变化,直到两人心跳的声音也融入到寂静和黑暗中。塞萨尔觉得寻找出路是没法子了,目前来看,还是得找个能落脚的地方再考虑其它事。倘若再让拟态飞龙攀爬下去,他要捐给它们的就不止是一只手了。
“你对那个年代还有什么见证吗?”戴安娜忽然在他背后打破沉默,如此看来,她情绪上的不适还是抵不过她的求知欲。“我想知道真知和密文记载的真实性,阿婕赫。”她说。
阿婕赫坐在塞萨尔肩上往后看,和她视线相会。“法兰人给库纳人当了千余年的奴隶和人殉祭祀品,虽然后来发起了叛乱,但在叛乱最初,他们其实没翻出太大浪花。”她不紧不慢地说,“他们偷学来的法术只是只言片语,他们运用法术的造诣也比库纳人差的多。在那个时代,法兰人说穿了就是一帮野蛮人部族,侥幸拿到对理论、智慧和知识体系要求极高的法术也不能怎样。和蒙受了真神注视的野兽人相比,他们根本不值一提。”
塞萨尔扬扬眉,“我听出你话里的倾向了。”
“难道我还能站在法兰人的立场上发言吗?你这话说的可真奇怪。”阿婕赫似乎要笑出声,“我就算落到这种境地我也不会站在法兰人身旁。你该庆幸你是异域生灵,塞萨尔,——不,端午,不然我才不可能和你相安无事。”
戴安娜试着念了下他本来的名字,发言异常精准。“挺奇妙,”她说,“可惜你没什么心思,不然再学一门未知的语言也不错。”
“你要是用我的语言说话,我怕我不小心跟着乱说出不该说的东西。”
“在这之后呢,阿婕赫?”她不在意地问道。
“当时为法兰人改变生存处境的,各神殿的神选者我无需再提,除了走过神代巡旅的受选者,就是那些在成千上万的孽种里诞生的天才。那些人的主体是法兰人,但都继承了荒原之血,这血既是天赋,也是诅咒。他们不需要理论和知识体系也能掌握艰深的法术,甚至可以自己开创自己的理论和知识体系。但有个问题,血脉遗传这
东西并不可靠,指望自己的子孙后代里能出现有天分的后代,还不如去成千上万的孽种里筛选有潜质的人才来的可靠。”
塞萨尔转头看向戴安娜,后者默然不语。
“事实上,在那个时代以后,有能耐开创学派的法师已经在实质上断代了。”阿婕赫继续说,“他们自己的后人都是些庸才,还不如在部族里找出的平民子女。因此,法术学派总是个靠天资而非血脉传承的组织。在所有这些法术学派中,只有一个例外,塞萨尔,你清楚这话的分量吗?”
“分量,呃,分量?”塞萨尔摇了摇头。戴安娜就靠在他背后,两条腿贴着他的大腿,双臂也搂在他的腰间。“那像我现在这样,是在给叶斯特伦学派的这个分量挖坟吗?”
阿婕赫咧嘴一笑,满嘴尖锐的利齿。“这我可不好回答,我不能保证你一个异域生灵就不是符合他们学派期望的人。要不然,他们为什么不来干涉呢?”她说着忽然又来了劲头,“但我觉得有个法子可以证实,——你让她生下一个孩子,看看她的学派会不会突然出现把婴孩抢走,你就知道你是不是了。”
“是吗?”塞萨尔反问她,“但我更好奇你要是有孩子,它们会不会是一支新的野兽人族群,你觉得会吗?”
“谁知道?”阿婕赫摊开手,“那你想试试吗?某种意义上,我已经是你的一部分了。你猜猜要是我有了孩子,它会不会从你嘴里呕出来?”
“等我把它从嘴里呕出来,我就让它——”
戴安娜用双臂勒紧他的腰,把这话堵了回去,然后轻轻咳嗽一声,“我感觉附近有根特别宽的石柱,石柱壁上有处刻意凿出的缺口,我们该去那边看看。”她说。
第二百三十三章 死者的残忆
......
塞萨尔往前眺望,在枯萎的长草缝隙中看到一条古怪的溪流。溪水的源头是一口倾斜悬在半空中的水缸,溪水从缸中淌下,流经这处诡异的缺口,从尽头落入石柱下的深渊。说是石柱缺口,看着已经像是个巨大的石窟了,石柱本身的规模也很惊人,俨然是一座宏伟的圆柱形山峦。
水流从缸中源源不断地涌出,似乎永无止境,水缸本身则像是有看不见的巨人将其托住一样,孤零零地悬在此地。环绕着水缸的是一处建筑,但看起来更像是建筑残骸,已经没了屋顶,仅剩下勉强过头的断壁残垣。
一些没有面孔的白色石雕散落在废墟各处,由于很眼熟,塞萨尔一眼就认出来是白魇的雕塑,不仅如此,还是经过祭拜后如莱戈修斯般接受了库纳人塑造的白魇。
如此看来,这应当是处库纳人先民的住所,据阿婕赫说,在那个纪元有很多库纳人完全放弃肉身,彻底逃入了荒原。如果他们不放弃,白魇和野兽人萨满就会以肉身为锚找到他们的灵魂,把他们从荒原中一把抓住。
“我要在这待一段时间,研究这个法术。”戴安娜说了句他毫不意外的发言。
“你认真的?”塞萨尔随口应道,“我觉得这玩意已经不止是法术了,人都已经死了,建筑也风蚀倒塌了,那口缸还在一个劲地冒水。”
“现存的法术几乎都是转瞬即逝的破坏和诅咒。”她说,“但库纳人掌握着一些可以自发维持的法术,只要不打破它们的平衡,它们就可以带着扭曲现实的印记持续到时间尽头。”
塞萨尔发现戴安娜态度坚决,说话的时候目光紧盯着他,他也只好点头同意。
上一篇:艾尔登法环,我的巫女是话痨美少女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