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诡船
“是。”樱分别朝源稚生和路明非微微欠身,对后者说,“抱歉,是我的问题唐突了。”
“谨慎一点是应该的。”路明非摇摇头。
“稚生,现在看来你是我们之中唯一一个会和赫尔佐格直接接触的人,所以你务必要注意。”上杉越看着源稚生,语气严肃地说。
“我明白。”源稚生也严肃地回答,“我不会把今天任何的情况向赫尔佐格泄露,我也会有意识地把赫尔佐格依然当成以前的橘政宗对待,隐藏自己的杀意,尽量不在他面前露出破绽。”
“不,我的意思是,稚生你务必要注意自己的安全。”上杉越语重心长,“虽然我没见过那个叫赫尔佐格的家伙,但是听你们说的,可以猜得出那个赫尔佐格必定是个心机城府极深之辈,这样的人都是猜疑心极重的家伙,心思深沉又敏锐,稚生你先是削去了他的双耳,然后又在族人面前毫不客气地揭露他的秘密,罢黜他的权力,现在又不遮掩行踪地来到歌舞伎座,只怕赫尔佐格已经对你起了疑心,我担心的是赫尔佐格那家伙可能会暗中对你出手,因为你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成为了他操控蛇歧八家最大的阻碍。”
源稚生怔了怔,他的脑海里认真地思索着上杉越的话,当他想清楚前因后果后,源稚生意识到了想法的天真和自己目前的处境。
“我懂了,的确是我的思虑不够周全。”源稚生朝上杉越心悦诚服地鞠躬,“我会注意提防赫尔佐格的动作,多谢父亲的提醒。”
源稚生此话一出,座位离上杉越不远的樱愣住了,上杉越本人也愣住了,然而反应最大的还不是他们两个……源稚生身旁的源稚女缓缓地抬起头,呆滞地望向和他相隔一条长桌的老人。
“父亲……他是哥哥的……父亲……”源稚女怔怔地看着上杉越,眼神茫然又不敢置信,轻声呢喃。
“事到如今,越师傅你再瞒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了。”路明非看了看上杉越,又看了看源稚女,“风间琉璃早就猜到了吧,哪怕不够确定也至少有所察觉,这就是继王将的真实身份和你并不是‘鬼’这两个消息后,我带给你的第三件礼物。”
“为你介绍一下……”路明非的目光看着源稚女,手却指向长桌另一端的老人,“你哥哥的父亲,也是你的父亲……上杉越。”
“哥哥的父亲……上杉越……我的父亲……”源稚女失神的喃喃。
源稚女下意识地往源稚生的身后凑了凑,又下意识地攥住哥哥的衣角,看起来他似乎是有点害怕上杉越,完全变回了十年前那个性格胆小怯懦的弟弟,像个受惊了的小动物。
“稚女……”上杉越看着源稚女下意识的反应,老人的眼里尽是自责与心疼。
路明非看着上杉越和源稚女这对第一次相见的父子,他微微叹了口气,源稚女现在的状态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源稚女不是像源稚生那样知道了真相就能坦然接受现实的人,他遇到事情第一反应就是躲在哥哥的身后,就像现在这样。
但路明非也知道,源稚女内心里害怕的并不是上杉越,这个男孩恐惧的不是老人本身……而是“父亲”这个称呼。
长兄如父,从小到大源稚生一直告诉源稚女要努力,因为他们没有父母,所以他们只有比别人都要努力,才不会被人看不起……所以源稚女一直朝着哥哥的背影在努力,因为他的世界里只有哥哥,但是之后哥哥也走了,他就只剩孤零零的一个人,因为他没有父母……这是刻在源稚女脑海里最深的记忆。
“是的,稚女,这就是我们的父亲,我们是从他的基因血样里诞生的,我也是前不久才刚知道我们是有父亲的,父亲是很好的人,你不需要害怕。”源稚生看着源稚女瑟缩的模样,他微微叹了口气,拍了拍弟弟的手背,以此慰藉。
“抱歉,稚女他应该不是排斥您,稚女他从小就是这种性格,小时候我一直给他灌输没有父母的思想,是我太纵容他了。”源稚生这样说着,却微微把源稚女护在身后,对上杉越致歉。
“不,你不需要道歉,孩子,你们谁都没有错。”上杉越看着兄弟两人的模样,老人的眼眶在一瞬间湿润了,“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们……是我对不起你们啊!”
第433章 老父亲看儿媳——顺眼!
路明非深吸一口气,他桌下的手下意识攥紧绘梨衣的手。
“怎么了?”绘梨衣在小本子上对路明非问道。
“没事……没事。”路明非摇摇头。
其实路明非的心里正在纠结,他看着已经相认的父子三人,犹豫着要不要现在就把绘梨衣是上杉越的女儿、是源氏兄弟的妹妹的真相说出来,让他们一家得以在此团聚……路明非扭头看了看被突如其来的“父亲”惊吓到还没缓过神来的源稚女,又看了看满脸懵懂的绘梨衣,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橘政宗是坏人么?”绘梨衣在小本上主动向路明非问道,“刚才Sakura说橘政宗对哥哥和哥哥的弟弟做了很过分的事。”
路明非意外地愣了愣,然后对绘梨衣如实地点点头:“是的,橘政宗其实是坏人,是很坏很坏的人,他不仅对绘梨衣的哥哥做了很过分的事,对绘梨衣也做了很过分的事,只是他藏的很深,还没有表现出来……他以前对绘梨衣很好是么?”
“他给我买玩具,还买了游戏机,还给我带了鹿儿岛和北海道的纪念品……还买了很多很多东西。”绘梨衣写到这里,犹豫了片刻,才继续写着,“可我觉得他其实没有那么好,在我背后的时候他会变得不一样,看不见他的时候会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很奇怪的眼神?”路明非微微皱眉,“怎么样奇怪的眼神?”
“就像是……”绘梨衣的笔尖在手中打转,她的词汇量很匮乏,看得出来她在很用心的想着一个恰当的比喻。
忽然,绘梨衣瞥见桌边的大福饼,她像是灵光乍现似的,唰唰地在本子上写:“就像是看着某个好吃的东西。”
橘政宗看着绘梨衣的眼神就像是看着某个好吃的东西,这是绘梨衣自己的描述……这个描述出乎意料的贴切。
路明非瞬间了然,他在心里暗自感慨绘梨衣并不是什么都不懂,这个女孩其实比她表现出来的懵懵懂懂的样子要聪明太多了,同时路明非也在心里冷嘲,赫尔佐格这精于算计家伙也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绘梨衣不仅拥有着异于常人的听力,绘梨衣的感觉也异常敏锐。
尽管绘梨衣对于事物的认知能力甚至比不上大多数普通人,自身的情感相较于普通人也很淡薄,但她对别人情绪的感知力尤为强大,这个女孩的内心其实纤细而敏锐,一点点的恶意在绘梨衣的眼里都会分毫毕现,这和她从小到大的成长环境有关,也是强大的血统带给她的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能优势,就像更高级的捕食者彼此偶遇时能第一时间分辨出对方是否对自己怀有敌意。
所以这么多年来,无论橘政宗在绘梨衣的面前佯装一副怎样和蔼慈父般的模样都是无用的,虚情假意的嘴脸终究遮掩不了丑陋险恶的人心。
“绘梨衣知道就好,不过要是我们哪天偶遇了橘政宗,绘梨衣你不要让他看出来你已经知道了他是坏人。”路明非小声在绘梨衣的耳边提醒,“最好还是表现得和以前一样,让橘政宗以为你什么都不知道。”
“知道,刚才Sakura和哥哥的话我都听到了,Sakura和哥哥都说他是坏人,那他就是坏人,我讨厌他,可是不能表现出来讨厌,对不对?”绘梨衣在小本子上写。
“就是这样。”路明非摸了摸绘梨衣的头,“绘梨衣很聪明。”
“电视剧里有演,讨厌一个人不能让他看出来,让他知道了就会很危险。”绘梨衣在小本子上写,“其实家里也有很多人都讨厌别人,但他们都不会表现出来,每次见面都看起来关系很好的样子。”
虽然绘梨衣的语言表达有些幼稚又有点滑稽,但仔细一想,女孩的话其实相当直白且易懂……绘梨衣说的是蛇歧八家的内部现状,寥寥两句话就能把一个大家族里人与人之间的尔虞我诈和虚与委蛇表述得淋漓尽致,这让路明非心中微微惊诧。
原来绘梨衣并不是全然不懂人情世故,仅仅是从电视剧里和接触的那么小范围的人身上,绘梨衣就能看透并学会这样的人际处事情能力,可见这个女孩其实比绝大多数人都要心思纤细……路明非默默地想,如果从小就有人教给绘梨衣为人处世的道理,她现在该是什么样的性格?大概是很聪慧很伶俐很善解人意的女孩吧。
就在路明非和绘梨衣讲悄悄话的时候,另一边的上杉越已经收拾好了情绪,并且极其强势地扒开了恺撒和楚子航,凑到了源稚生和樱的中间。
“是矢吹樱,樱小姐对么?”上杉越忽然问向身旁的樱。
“是,我是矢吹樱,初次见面,上杉先生。”矢吹樱微微愣神后,连忙起身,朝上杉越鞠躬。
面对初次见面的源稚生的亲生父亲,这位平日里素来干练和不苟言笑的女杀手此刻居然也略显惶恐。
“太多礼了,樱小姐,不要这么见外啊。”上杉越对樱摆了摆手,然后又扭头望向源稚生,用略显埋怨的语气说,“稚生这臭小子,带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来也不知道向父亲介绍一下,怎么一直把人家女孩晾到一旁?”
“抱歉,是我考虑不周了。”源稚生对上杉越微微欠身。
“这位是矢吹樱,我们都叫她樱,是我的助理兼保镖。”源稚生指着矢吹樱对上杉越说,“樱很能干,记性很好并且执行力很强,交代她的所有事情都能迅速并且利落的完成,她是我手下里最让人放心的一个。”
既然父亲提议了,就趁着这个机会正式介绍一下,源稚生的话语里丝毫不吝啬对樱的夸赞与信任。
“是大家长抬爱了。”樱对上杉越行晚辈的礼节。
“这位是我的亲生父亲,上杉越,我和稚女都是用父亲的基因样本培育出来的。”源稚生向樱介绍上杉越,“父亲是六十年前蛇歧八家的源家家主,也是六十年前蛇歧八家的大家长,因为某些原因退出了家族,父亲的实力很强,是蛇歧八家近百年来最强的超级混血种,这些在家族里都没有记载,我也是在路明非的提醒下和橘政宗的无意透露间和父亲相认的。”
“所以那天您让我和夜叉乌鸦在全东京的范围秘密搜索一个摊主名为‘越师傅’的拉面摊,就是为了找到上杉越先生么?”矢吹樱恍然大悟。
“是的,我就是在那天深夜独自找到拉面摊,和父亲相认的。”源稚生点点头,他又俯在樱地耳边小声提醒道,“有关于我父亲的一切,还有我们今天的行程都切记保密,特别是对夜叉和乌鸦那两个家伙也不要透露,他们的口风不严,喝多了酒喜欢乱说话,现在家族内部的情况很复杂,这些消息都不能在家族里传开。”
“明白。”樱点点头。
“我说稚生啊,伱说樱小姐是你的助理兼保镖。”上杉越忽然打断了源稚生和樱的悄悄话,用将信将疑的目光望着两人,拥质问的语气强调,“真的只是助理兼保镖么?”
源稚生愣神片刻,有些茫然地对上杉越回答道:“是啊,我和樱已经公事很多年了,我们一直保持这样的关系,相处起来还蛮融洽的……您是觉得有什么不妥么?”
“啧啧啧,稚生你不坦诚啊,在自己的父亲面前还这么不坦诚,是因为还把父亲当外人么?”上杉越端起面前的茶饮尽,语气却像是喝多了酒一般。
上杉越望向源稚生和樱的眼神有几分调侃和揶揄,就像看穿一切的父亲当场抓到了早恋的孩子。
“您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有些不明白。”听着上杉越含糊不明的话,看着上杉越暧昧不清的神情,源稚生愈发云里雾里了。
“真不知道你小子是装的还是一点都没继承我的机灵劲。”上杉越恨铁不成钢地叹气摇头,他干脆把话挑明,“就是你和樱的事啊!路明非那小子都一五一十告诉我了!”
“路明非?”源稚生瞥了眼正在全神贯注和绘梨衣聊天的路明非,问向上杉越,“关于我和樱的事?路明非都和您说什么了?”
“人家樱就在这里,我总要给人家姑娘留点面子,不可能把话挑明说开。”上杉越双手环抱胸前,看着源稚生,“稚生,你小子少在这里装傻充愣,我可以直白的告诉你,樱这姑娘我今天也见了,是个好姑娘,我很满意,你也到了该成家的年龄了,这些事也都该提上日程了,老爹也不逼迫你,只是提醒你一下,但记住一点,不要辜负人家好姑娘的心意,也不要逃避自己的心意……你自己好好考虑一下吧稚生。”
这是上杉越第一次在源稚生面前拿出父亲般的威严,也充分的发挥了他在做拉面师傅的时候深夜为男女情感问题调节的口才,一番话把源稚生和樱说得双双目瞪口呆。
源稚生和樱下意识地对视一眼,眼神交汇又像触电似的立马避开。
樱的心境有些混乱了,这是她这么多年藏着的心意第一次被揭穿,还是在源稚生的面前,还是被源稚生的亲生父亲当面揭穿的,这让以往面对任何事都能保持宠辱不惊的樱没来由的有些慌张,心里像是有只小鹿在四下乱窜……这大概是这个女孩第一次露出属于少女般的羞怯。
上杉越的话都说到这份上,再结合樱的神态,哪怕源稚生对感情这种事再木讷这时候也终于懂了……源稚生深吸一口气,用阴恻恻的眼神望向路明非,眼神里透着恼羞成怒和浓浓的杀意。
路明非这混账小子……泡了自己的妹妹还不算完,还要在自己的老爹面前乱造自己和樱的谣?要不是自己的父亲、弟弟和妹妹都在场,源稚生说什么也要让这混小子尝尝什么是“皇”的愤怒……哪怕他两个师兄劝架都不好使!
“樱井小姐?”上杉越换上慈父般和蔼的笑容,目光又望向源稚女身后穿着白色西装、身段窈窕的樱井小暮,“是樱井小暮小姐,对吧?”
“是,在下的名字是樱井小暮,幸得上杉大人的认识,上杉大人叫我小暮就行。”即便身上穿的是贴身的西装而不是传统的和服,樱井小暮依旧做出挽袖拂裙的姿势,面朝上杉越的方向跪匐于地。
在日本,这已经是相当郑重的礼节,只有拜访德高望重的前辈或是身份居高的大人物才会在初次见面像这般盛大地行礼。
当然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在一些传统的家族里,已经订婚或是确认心意的后辈在第一次拜访爱人家的长辈时,出于尊敬和爱戴会行此大礼。
“行,我就叫你小暮,你也别喊什么上杉大人不上杉大人的,太生分了。”上杉越冲樱井小暮摆摆手,“我六十年前就脱离家族了,早就不是什么大人了,我现在就是一拉面师傅,你要喊我越师傅也行,顺着你和稚女的关系喊我伯父也行,就是别用‘大人’这么见外的称呼。”
“是,小暮见过伯父。”樱井小暮用和婉的语气说。
此时的樱井小暮完全没有身为猛鬼众三号人物龙马的英气,也没有在极乐馆当女经理时表面的妩媚和骨子里的那份肃杀……和矢吹樱还有源稚生之间没有捅破窗户纸的那层关系不同,樱井小暮从始至终都是把自己当成风间琉璃的女人,她是风间琉璃的所有物,所以樱井小暮在面对上杉越时,完全是一副贤良恭顺的姿态,因为这个老人是自己深爱之人也要敬重的长辈。
作为长辈的上杉越当然对这种伶俐又乖巧的女孩喜爱有加,他怎么看樱井小暮这姑娘怎么顺眼,于是上杉越忍不住和樱井小暮拉起家常:“小暮啊,你是姓樱井对吧?那你的父亲是樱井家的哪一支啊?”
樱井小暮怔了怔,短暂的失神后,她还是用恭顺的语气回复上杉越:“父亲名为樱井孝三郎,是樱井家的旁支。”
第434章 自由与正义,罪恶与人生
“樱井孝三郎?”上杉越想了想,如实地摇摇头,“没听说过。”
“不过也对,我六十年前就脱离家族了,之后就没打听过家族的任何消息。”上杉越对樱井小暮说,“六十年前樱井孝三郎这个人大概还没出生,要是我认识你的父亲就更不合理了。”
樱井小暮只是缓缓点头,没有多说什么,看起来她似乎并不想在有关于父亲的这个话题上多深入讨论。
但上杉越毕竟是比女孩多活了好几十年的老狐狸,哪怕樱井小暮藏得再好,上杉越一眼就看出了在提及有关父亲这个话题时,蒙在樱井小暮眼神深处的那片阴霾。
上杉越大概能猜到樱井小暮为什么下意识就想要回避这个话题,他曾继任过蛇歧八家的大家长,尽管时间不久,但身处高位的人多多少少也会接触到家族的黑暗面……那是从他那个时间就延续下来的黑暗,不,是更久以前,蛇歧八家从诞生依始就存在的一处病痛,一块顽疾。
相遇便是缘,作为看不惯家族做法的老人,尽管上杉越也无法消除家族本身存在的矛盾,但他觉得自己有必要为这个自己看得顺眼的家族后辈稍稍开解一下困扰她良久的心结……更何况这个女孩还极有可能成为自己的儿媳。
“稚生,现在樱井家当家的是谁?”上杉越朝源稚生问,并对源稚生悄悄地使眼色。
“是樱井七海。”源稚生收到了上杉越的眼神,详细介绍道,“樱井七海是除绘梨衣以外,八家中唯一的女性家主,她本人精明能干,在家族中的呼声很高……对了,樱井家主是刚才提到的樱井孝三郎的亲妹妹。”
这么说现任樱井家主也就是樱井小暮的亲姑姑,上杉越点点头。
“那么樱井家对猛鬼众是怎么看待的?”上杉越话锋一转。
源稚生顿了顿,他的脸色有些犹疑。
猛鬼众一直是个禁忌的话题,不仅是在樱井家,而是在整个蛇歧八家内部,几乎每个家族每年都会有成员叛逃入猛鬼众,执行局历来会把具有血统隐患的族人用不同的颜色来注明他们的潜在威胁程度,其中威胁程度最高的是鲜艳醒目的红色,一旦被标注红色就意味着成为了家族的敌人……而猛鬼众的全体成员都是最高等级的红色。
这代表一旦家族成员叛逃入猛鬼众,就自动成为家族的敌人,格杀勿论!
“敌人,樱井家将猛鬼众视为敌人。”源稚生默然地说,“应该说不只是樱井家,整个蛇歧八家都将猛鬼众视为死敌,这是家族亘古不变的立场。”
上杉越没有对源稚生的话表达任何的看法,他只是沉默着,不置可否。
“但其实在八家的家主里,樱井家主对待猛鬼众的态度相对来说并不算多么仇视,上次在电梯里偶遇樱井家主,提到了攻打极乐馆的事,得知我们的行动扑空时,我能看得出樱井家主其实暗中松了口气,看得出樱井家主对樱井小暮依然怀有长辈般的感情。”源稚生顿了顿,“但樱井孝三郎似乎没有这么想……”
“嗯?那个叫樱井孝三郎的家伙怎么说?”上杉越追问。
“樱井孝三郎曾对我说,他为他拥有这么一个背叛家族的女儿而感到……深深的耻辱。”源稚生隐晦地看了眼樱井小暮。
樱井小暮低着头沉默,脸上无喜无悲。
“樱井孝三郎对我说他恨不得亲自持刀杀死他那个不忠不孝的女儿,但他恨自己没有为其执行死刑的能力,于是他拜托我在面对他的女儿时千万不要手下留情,不需要留下全尸也不需要收尸,最好在杀死樱井小暮后用一把大火将尸体不留痕迹地烧掉。”源稚生说出这些话时没有看樱井小暮的神情,“樱井孝三郎的原话是……‘樱井家出了这样的女儿,我无颜面对族人,也无颜面对我那在家主之位上励精图治的妹妹,我樱井孝三郎只当没生过这样的女儿,恳请少主务必要诛灭恶‘鬼’,不然任由恶‘鬼’猖獗,樱井孝三郎只有以死谢罪’。”
听到这些的樱井小暮依然无动于衷,好像企图处死她的根本就不是她的亲生父亲,而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然而实际上樱井小暮是掐住自己的手腕才能扼住手掌的颤抖,她的瞳孔深处划过一闪即逝的悲伤,这意味着这个女孩的心里必然被源稚生刚刚转述她父亲的那番话猛烈的刺痛,但她强忍着,不希望被人察觉。
“父亲?”上杉越摇摇头,“照稚生你说的,那个叫樱井孝三郎这家伙根本就不是个东西,这样的人也被被称作父亲?别玷污‘父亲’这两个神圣的字眼了好么。”
整间和室都陷入寂静,所有人都默不作声,没人能对樱井孝三郎或是上杉越的话发表评论,因为在场谁都对“父亲”这个身份没有一个完整的概念。
樱井小暮自不必多说,那番伤人至极的话正是出自她的亲生父亲樱井孝三郎之口,樱井小暮十四岁就叛逃家族,从此之后再也没有见过父亲,她和父亲之间的感情甚至还没有和姑姑樱井七海来的深,而源稚生和源稚女这对兄弟也是刚刚才和自己的亲生父亲相认,路明非一年到头也见不到父亲一面,楚子航还没来得及了解自己的父亲,那个男人就失踪至今杳无音信,恺撒的父亲……恺撒一直觉得那个混蛋活着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这么说,其实他们这一整个房间的人的童年回忆加在一起都凑不出一个完整的爹来。
“这番话我说出来好像有种倚老卖老的嫌疑,说起来其实我也才当父亲没有多久,人家父亲已经当了二十多年了,肯定比我有经验。”上杉越叹了口气,“但我就是觉得做父亲的对自己的孩子不该这样,家人之间不该这样……这个家族患上了病,病了很久,无论更迭多少代病都没好,因为没有哪一代家主真正的寻到了病根。”
“稚生,我问你,如果今天不是当着我的面,不是在这间和室见面,而是在战场上遇见,你会不会像小暮的父亲说的那样,对她执以死刑?”上杉越问向源稚生。
源稚生看了眼樱井小暮,他沉默了片刻后缓缓点头,如实回答:“会。”
“是啊,这才符合家族的做派,‘鬼’就该被杀死,这样的做法是正义的,家族一直贯彻着这样的正义。”一直沉默的樱井小暮忽然轻声说,“真是血流不止的正义啊。”
“家族的做法貌似还轮不到猛鬼众的龙马来议论,这些年来死在猛鬼众手上的人不在少数,我调查过你,樱井小暮,你的身上至少背负着上十条人命!”源稚生对樱井小暮冷冷地说,“家族固然不是全然正义的,但至少还沦落不到与猛鬼众这种视人命为草芥的叛徒组织赖批判。”
“家族的手里难道就没有血债么?家族永远都是高尚的,‘鬼’永远都是卑贱的,我们生来就背负着卑贱的命运,危险的血统就是我们的原罪……源稚生大家长你的心里就是这样想的对吧?其实和我父亲的想法也并没有什么两样。”樱井小暮平静地看着源稚生,“猛鬼众是家族的敌人,被家族肃清,这是立场问题,大家长要如何处置我都无法辩驳……可我的弟弟他又有什么罪恶呢?”
“你的弟弟?”源稚生微微皱眉。
“我的弟弟叫樱井明,大家长应该没听过这个名字,因为他在您这种人的眼里只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小人物。”樱井小暮说,“我的弟弟今年二十三岁,他从小就被判定为‘具有失控隐患的血统’,在他十五岁以前,他的色标一直是黄色。”
“因此樱井明一直在深山里生活,在家族建设的教院里,四面都是坚硬的石墙,石墙上是通电的铁丝网,樱井明没有自由也没有朋友,他的世界永远都只有一片方形的天空。”樱井小暮淡淡地说,“家族每年都会有执法人去为樱井明做血统测评,如果是黄色他就待定是安全的,如果是橙色就会被转移到更坚固的监狱,如果是红色他就会被当场处死,而在樱井明十五岁生日时,他终于第一次得到了绿色的色标。”
“绿色,看到这漂亮的颜色,樱井明以为自己终于迎来了自由,但接下来执法人的话让他如坠深渊。”樱井小暮说,“执法人说樱井明一直表现得很好,如果每年都拿绿色标的话,他有望在四十岁得到自由。”
“四十岁,那是一个人的半生,樱井明从没离开过山里的教堂,四十岁的他一无所长,谁会愿意和他组建家庭?四十岁的他举目无亲,还没来得及长大就衰老了,他还跟得上这个社会么?”樱井小暮问,“告诉他这种话,那和杀死他有什么区别?”
“我的弟弟其实刚出生就被杀死了,直到四十岁才埋,我们这些‘鬼’也都一样,我们的自由、我们的人生从出生就被家族杀死了,现在活着的只是我们的怨念、我们的仇恨、我们的残躯……我们这样不完整的‘人’拼凑成了渴望自由的猛鬼众,被家族定义为死敌,都是该被处死的‘鬼’,我们的亲人都视我们为耻辱,就像我父亲那样。”樱井小暮毫不避让地与源稚生那双邪眼对视,“敢问大家长,剥夺我们的人生的……究竟是我们生来罪恶的血统,还是家族所谓正义的意志?”
还不等源稚生回答,樱井小暮忽然起身向他鞠躬:“我的话说完了,如果大家长能够见到我的父亲,恳请您代小暮转述这番话……我这种没有意义的家伙叨扰了大家长这么久的时间,深感抱歉。”
看着再次落座的樱井小暮,源稚生张了张嘴,但没能说出任何话,樱井小暮的声音虽轻,但每一个质问都像是有力的铁锤,狠狠砸在源稚生原有的是非观之上……源稚生现在感觉胸口有些发堵。
“风间琉璃的妞可真狠啊,我还是头一次见象龟这么憋屈的模样。”恺撒在楚子航耳边小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