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诡船
直到叔叔和路鸣泽都睡着了,一大一小两个鼾声在床上此起彼伏,宛若极富节奏感的交响乐,婶婶却无法安然入睡。
她从床铺上起来,独自走到窗边,从这里眺望出去,狂风和骤雨携卷着樱花花瓣飘落,新大谷酒店花园中的溪涧上漂浮着粉白的樱瓣……暴雨中的东京其实也是蛮美的,和满城盛樱的白天相比别有一番韵味,但现在的婶婶却无心观景。
这位家庭主妇此刻心急如焚,家里一大一小两个爷们却一个赛一个的安逸,都不顶事!克敌攻坚这种事还得让她一个娘们来!
不行!不能再拖了!就得赶在日本之旅结束之前,佳佳这个女娃必须为她家鸣泽拿下!婶婶看着被大雨淹没的东京城,心里思考着决胜之策。
……
与此同时,高天原,全东京最红火的牛郎俱乐部。
今夜的高天原内人满为患,哪怕是今夜这么恶劣的天气也阻挡不了这些客人们的疯狂与热情似火,一辆辆豪车停在高天原的门口,把街道围堵得水泄不通,积水已经淹没了轮胎,女人们却仍提着裙摆踩着高耸的鞋跟涉水从高天原的大门鱼贯而入。
高天原一楼内,无数的女性已经把卡座和舞池内塞得爆满,她们一个个打扮得妩媚生姿,穿着光鲜亮丽,不像是来牛郎店消费的,倒像是像是来选美的。
这些女人的手里都紧攥着三种颜色的应援荧光棒……金色荧光棒是太阳的形象,上面的名字是“Basara King”、海蓝色的则是海鱼的模样,上面写着“右京·橘”、粉色的是樱花花瓣,印着“Sakura”的名字。
现在明明还是热场舞的阶段,尽管舞台上的舞者舞者已经很努力地拉低自己的衣领、卖弄自己的舞姿、展示着自己性感的身体……但现场的女人们似乎根本不买账,舞池里已经有不少的女性高举着应援棒,高呼着三位当红牛郎的名号,催促着那些舞男赶紧下场,她们买票进来要看的是Basara King、右京·橘和小樱花,不是来看歪瓜裂枣在台上搔首弄姿,她们今夜只愿意为那三个男人花钱。
今夜高天原内气氛这么疯狂,一部分原因是昨夜高天原闭店,客人们积累了两天一夜的情绪无处释放,恨不得报复性地把包包里的钞票都花光,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今天是小樱花的首夜大秀。
小樱花是Basara和右京的好兄弟,Basara和右京的首夜秀都大获成功,听说今夜小樱花的演出还有Basara和右京两位当红牛郎的助演,这让这些女人们怎么能不趋之若鹜地赶来……别说下暴雨了,哪怕是下刀子都要来!
为了避免造成客人的拥堵和踩踏,高天原已经撤销了大部分的卡座,但仍有几排被保留下,能请入卡座的都是以往在高天原累积消费了至少上千万日元的客人,这样的客人是贵宾中的贵宾,到场自然不能站着,要有位置可以坐。
而在最前排卡座最中央的位置,高天原的店长就坐在其中一张座椅上,而他今天的身份只是陪席,真正的贵客是他身边的一男两女。
男人的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在卡座里昏暗的灯光下粗略看来,最多会觉得这是一位英俊得体的男士,但如果凑近他的脸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他眉眼之间的神采竟是和某位当红的歌舞伎演员兼牛郎艺人十分神似……
是的,男人正是风间琉璃,不过是画过妆的风间琉璃,风间琉璃的妆容技术极其精妙,能够将一个人的容貌彻底改变,再加上他自身的表演天赋极高,刻意去演绎出不同的气质,很难被人认出真实身份。
在风间琉璃身边的自然是樱井小暮,自从极乐馆被放弃后,樱井小暮就不再做赌场的女经理了,她几乎时时刻刻都陪在风间琉璃身边,如影随形,关系就类似于樱和源稚生,但又比这两人要更亲近一些,似是助理又像是眷侣。
而另一个女孩就是绘梨衣了,座头鲸就坐在绘梨衣的左手边,以往在店里威风八面的店长此刻更像是女孩的一名贴身管家,而绘梨衣的另一侧有前相扑准国手藤原勘助站桩式守护。
第438章 演出
虽然座头鲸不知道绘梨衣的具体身份,也不知道这个女孩和小樱花他们的具体关系,但这可是苏桑和酒德桑两位老板点名要保护好的重要客人。
为了这个女孩,苏桑甚至放言说如果这位贵宾遭到一点点怠慢或是出了一点点纰漏,座头鲸这个店长就不用再当了,高天原这家店也不用再开下去了,你这只光头老鲸鱼和你手下的一种爱郎们就效仿古代犯错的家臣一一自刎在那个女孩面前谢罪吧。
既然老板都如此郑重交代了,座头鲸岂敢怠慢,他并没有把这个女孩当作客人对待,更像是当作自己的母亲对待,给绘梨衣的一切待遇简直都是高天原前所未有的。
况且作为阅女无数的资深牛郎前辈,座头鲸能够看得出身边这个女孩虽然安静到一言不发但是绝不简单,坐在她旁边的座头鲸莫名有种压力山大的感觉,这种压力虽然不明显,却比在苏桑和酒德桑两位老板身上感受到的还更具有压迫力,这让座头鲸不得不感慨自己毕竟是老了,现在的年轻人才真是一群了不得的人物啊!
座头鲸又望向另一侧的风间琉璃,风间大师特地登门,专程为了看小樱花的处女秀也是令座头鲸意想不到的。
座头鲸还未从昨夜风间大师的歌舞伎演出中缓过神来,昨夜坐在前排上席位置中观看演出的他绝对是观众中最激动最入神的一个,风间大师在台上那婀娜妩媚的身姿、那婉转悠扬的歌喉、那感人至深的表演张力……演出逼近尾声时,看着风间大师再舞台上营造的那种孤独感,不知怎的座头鲸的心头就涌过一阵悲伤,忽的就留下泪来,失声痛哭。
什么才叫演技,这他娘的才叫演技啊!感人于无形之间,就连座头鲸这样的铁汉也抵不住那份绕骨的柔情!
今日风间大师是在高天原还没开业时找上门来的,那时的座头鲸还在自己的房间里酣睡,被扣响房门时座头鲸极不耐烦地起床,嚷嚷着说不是吩咐了除了世界毁灭这种大事不然不要打扰他休息么,他穿着睡衣去开门,心想着门口要是新牛郎就教教他们高天原的规矩,要是老牛郎知错犯错就等着挨罚,然后座头鲸开门,看到了一道遮天蔽日的身影……是藤原勘助。
正当座头鲸疑惑藤原勘助怎么也会犯这种低级错误时,藤原勘助忽然俯在他耳边说店长,有贵客登门。
藤原勘助说完这句话后让开身子,露出被他硕大身体遮蔽的风间琉璃的身影。
看到风间琉璃,原本怒气值飞快飙升的座头鲸瞬间哑了火,他在短暂的愣神后,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上前抓住风间琉璃的手,牢牢握住,激动地说昨夜风间大师的表演实在太精彩了,刚刚恰好还梦见,正因为美梦被打断了而恼火呢,没想到开门便见到风间大师真人,若不是风间大师手上的触感真实,差点就要以为又是一场更大的美梦了。
风间琉璃不着痕迹地收回了自己的手,笑着对座头鲸说真是感谢鲸前辈的厚爱,然后开门见山地说关于昨日歌舞伎表演的内容能否改日再议,今日拜访的主要目的是听说小樱花老师的牛郎生涯首次大秀今晚在高天原举行,虽然身份同为牛郎无法成为高天原的客人,但门票和消费这些绝不会吝啬,不知是否有幸瞻仰小樱花老师登台表演的身姿。
座头鲸忙不迭地说有幸,简直太有幸了……哦不,是小樱花的牛郎生涯首夜秀就能迎来风间大师这样的楷模前辈莅临实在太有幸了!风间大师的两次到来简直让高天原光耀门楣,如果还要向风间大师收费那就是高天原抬不知好歹了,说着座头鲸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赶忙吩咐藤原勘助务必要在今天小樱花的首秀演出后安排一场有排面的见面会,作为今天的压轴惊喜,到时候请风间大师务必要上台讲几句,客人们一定会激动的晕过去。
风间琉璃则摇摇头婉拒了座头鲸的好意,说这次提前来找鲸前辈就是为了想请鲸前辈保个密,风间琉璃不想声张他的到来,因为今夜是他的朋友樱花君的主场,他不希望他的到场抢了风头,影响到小樱花老师的人气,只是静静地观赏樱花老师的演出,当个普通的看客他就很知足了。
座头鲸感慨小樱花能结交到风间大师这样的挚友诤友真是他三生有幸啊,他毫不犹豫就答应了风间琉璃的请求,但他又怎么可能真的把风间大师和普通的客人们混为一谈,那样对大师也显得太怠慢了。
于是座头鲸就留下了一张位置最好的卡座,用来专门招待今日最重要的贵客们,他和最信任的手下藤原勘助两人亲自作陪。
“鲸前辈,听闻今日的表演,Basara King老师和右京老师也都参与了是么?”风间琉璃忽然问向座头鲸。
“是啊,Basara和右京都是小樱花的好兄弟,他们也都想为兄弟的演出贡献一份力量。”座头鲸感慨,“尽管我已经很直接的告诉Basara和右京他们和小樱花之间不仅是兄弟关系,还有竞争关系,现在高天原首夜花票记录的保持者正是Basara和右京,而小樱花在见习期已经积累了不俗的人气,如果Basara和右京以助演的身份登台,得到的花票也只会算在小樱花一人头上,这样下去造成的结果很可能是他们帮助自己的竞争对手小樱花打破自己创下的记录……风间君你猜那两个人是什么反应?”
“他们一定是毫无反应。”风间琉璃笑笑,“Basara King和右京都是世间少有的重义气的男子,花票记录这种东西和兄弟情义两者对他们来说当然没有可比性。”
“风间大师真是神了。”座头鲸笑笑,“是啊,我从事这一行这么久,见过了太多的尔虞我诈和勾心斗角,牛郎之间的战争是没有硝烟的,有时候甚至要比女人之间的战争更复杂,即便是在名贯东京的高天原,也很难见到这么纯粹的兄弟情了……真是令人怀念啊,看到他们就想起了我年轻时的峥嵘岁月,Basara、右京和樱花君不愧是我一眼就相中的好男子!”
“哦对了,香槟、红酒、果盘、刺身和小吃都已经准备好了,就在诸位身后的推车上。”座头鲸对风间琉璃说,“风间大师和身边美丽的小姐如果还有什么需要的话,可以尽管向我提。”
“鲸前辈招待得无微不至,我们已经很满足了,感谢。”风间琉璃对座头鲸微微欠身致谢。
“您也是啊。”座头鲸对另一边地绘梨衣说,“您要是有任何需求的话,请务必告知我和您身旁的藤原勘助,我们会第一时间帮您实现。”
绘梨衣懂事的点点头,倒不像是之前在家族里对待下属那般冷漠了,因为路明非已经事先和她交代过这个戴着墨镜的光头是他们的店长,虽然看上去不像个好人但其实人还蛮好相处的,只要不去理会店长时不时冒出的那些洋溢着傻逼气息的男派花道言论,交流起来也不算费劲。
热场的舞曲结束了,舞男们在客人们的催促声中下了台,耀眼的灯光忽然熄灭,场中忽然变得一片漆黑。
在客人们短暂的惊呼声后整个高天原又归于寂静,所有的客人都屏息凝神望着舞台的方向,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接下来将要迎来今晚的重头戏。
孤美的戏腔响起,那是纯人声的吟唱,没有叠加任何的乐器,音响把凄婉的人声传遍高天原的四面八方,听着这样的歌声,仿佛一下子从现代日本灯红酒绿的大都市穿越回了空旷的山野中,秋风裹卷着杏黄色的落叶纷飞零落。
坐在前排的座头鲸一下子就被这道歌声吸引了,他觉得这充满艺术性的歌声尤为耳熟,似乎不久前就在哪里听过,然后座头鲸猛地察觉似的望向身旁的风间琉璃,怔怔地问:“敢问……这是风间大师的声音么?”
“樱花君他拜托我为他的舞台剧配乐,我似乎也没有任何拒绝他的理由。”风间琉璃温和地笑,“能够帮上樱花君的忙,为他的表演献上一份力,我也是由衷欣喜。”
“有风间大师这样的挚友实乃小樱花的荣幸啊!”座头鲸感慨,“有了风间大师的加持,想必小樱花今夜的首秀定然会取得一个亮眼的成绩!”
“拭目以待吧。”风间琉璃的目光移向舞台的方向。
歌声缓缓变低了,三道声音以相同的速度响起,那是故事的旁白,分别以中英日三种语言的形式念出,日语的旁白也是由风间琉璃配音,而中英文则是由恺撒配音,两种声音三个音轨交叠在一起,有条不紊,声情并茂,想必这就是Basara King参与的方式了,不然以恺撒那高调醒目的形象,一登场想不抢路明非的风头都难。
故事的背景是在十年前,一对生活在深山里的兄弟的故事,哥哥性格好强,弟弟性格纤细,他们无父无母,相依为命,身世就像是山里的野草,卑微却顽强。
大幕缓缓拉开,舞台上现出一道单薄的身影,灯光全灭,只剩一盏从天而降的暖黄色的孤灯笼罩着舞台上的男孩,他的脸上化着降龄的妆容,穿着打有补丁的和服,男孩蹲在地上,仔细地采拾起着山里的蘑菇,将一根根小伞似的菌菇堆在怀里,直到和服的袖袍中都塞不下,最后他还在路边拾起一朵素菊,这才揣着满怀的蘑菇和一朵小花向山下小跑而去。
这个男孩就是路明非,今夜的主角小樱花,仅仅是十几秒的开场,没有一句台词,但路明非男孩生怯的少年感演绎得惟妙惟肖,让人一眼就能分辨出他饰演的是故事中的弟弟。
此时舞台上亮起了另一盏灯光,和路明非头顶上暖黄色的光束不同,这一道灯光是孤寂的白色,笼罩着一道瘦削的身影,那是一个孤峭的男孩,同样是打有补丁地和服,穿在他的身上却丝毫不显落魄感。
男孩正挥舞着一柄残破的竹刀,断裂的刀身重复着机械单一的动作,被他挥舞得疾快生风,挥刀生起的风将男孩的衣袖卷得翻飞,露出他线条分明的小臂。
这是今天故事的第二位主角,由楚子航饰演的哥哥,他的登场也仅仅只有十几秒,并且重复着单调至极的动作,挥刀、挥刀、挥刀……
但仅仅是这个单一简单的动作就把哥哥这个要强专注的人物个性刻画得相当鲜明,因为楚子航的眼神像是鹰隼一样锐利,他的目光永远注视着手中的竹刀,残破的竹刀被他挥舞出了名刀的质感,他的动作宛若复制粘贴一样精准,完美的诠释出了哥哥要强的性格和少年武士般的执着之道。
饰演弟弟的路明非悄然来到饰演哥哥的楚子航的身后,他坐在附近的草垛上,托着下巴静静地看着哥哥修习剑道,时间静谧又美好。
一直从暖阳微斜到日落西山,哥哥终于停止了挥刀,他用老旧的和服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渍,一扭头就看到乖乖守候在身后的弟弟,弟弟为哥哥送上一壶凉水,哥哥喝完后交还到弟弟手里,兄弟两人相视无言,只是一起朝着家的方向走去,弟弟的脚步始终落后哥哥半肩。
第一幕就这样结束了,只有短短的两分钟不到,不管是哥哥还是弟弟全程都没有一句都没台词,按说这种平淡如水的剧情很难煽动起在场观众们的情绪,但场间依旧有不少人鼓起掌来,不是为了小樱花和右京的登场而捧场,这些掌声是献给路明非和楚子航的演技……热歌热舞咋咋呼呼的牛郎秀她们看的太多,已经腻烦了,猛不丁的有一段这么温情且和睦的舞台剧出现在面前,还蛮带给人反差的惊喜。
况且台上两名演员的演技也可圈可点,明明不是专业的演员,却能通过无声的演绎让人产生代入感,在牛郎这个圈子里也相当难能可贵。
第439章 戏舞往事
路明非和楚子航饰演的兄弟二人,一路涉过蜿蜒的溪涧和崎岖的山路,往家的方向返回,舞台上的灯光越来越暗。
其实在这里,灯光的设计有个非常巧妙的构思,不同色彩和亮度的灯光一直映射着某种寓意,暗淡下去的灯光既代表逐渐昏暗的天色,又代表着兄弟二人的心情越来越低沉的心境……这预示这那个所谓的“家”,对他们来说也许并不是什么温馨的港湾。
兄弟二人回到了家,此刻舞台上的灯光全都变得晦暗至极,拎着酒瓶子、胡子拉碴的男人早已等候在门内。
当哥哥推开门时,迎面而来的一巴掌裹挟着劲风将他的脑袋扇得一歪,清晰的五指巴掌印出现在哥哥的脸颊上,他手中的竹刀则被男人粗暴地夺过去,狠狠地摔落在地上。
这个胡子拉碴的男人是兄弟二人的养父,由高天原里一位年龄稍大的牛郎化妆扮演,这位牛郎前辈在见证了恺撒和楚子航的首夜秀大获成功后,说什么也想要在小樱花的首夜秀里为自己安插一个角色在客人面前混个脸熟,哪怕是那种没有一句台词、只露匆匆一面的龙套角色也没问题。
这位牛郎前辈平常很照顾大家,对于恺撒而言还有着一支打火机的恩情,这么点小小的心愿路明非当然没理由推脱。
所幸这位牛郎前辈的演技相当不错,也许是受困于年龄问题,他的职业生涯已经步入滑坡阶段,生活中处处透着失意,所以在黏上胡子化好妆容后,扮演起酗酒的混账酒鬼养父还蛮契合的。
舞台上,面对养父的暴力,楚子航扮演的哥哥只是冷眼与养父静默对视,一言不发,眼神里透露着钢刃般的倔强与执拗,似乎在说他决不屈服。
醉醺醺的养父见状,怒意像是火焰一样窜起,当即抡起另一只胳膊,作势要向男孩的另一侧脸上甩去。
这时另一个男孩冲上前来,弟弟挡在哥哥与养父中间,弟弟抱着养父举起的胳膊,求饶似的对养父摇头,他在替哥哥求情。
而怒气横生的养父那管得了这么多,他狠狠地把弟弟甩开,男孩摔倒在破旧的地板上,轰响一声,像是摔在了所有观众们的心坎上,让所有人心神跟着一颤……男孩采拾了一下午的蘑菇滚了一地,那朵小花也飘落地上。
养父看着满地的菌菇,和倒在地上的那个羸弱而懂事的男孩,他的醉意已经醒了大半,最后他只是对着倔犟的哥哥冷哼一声就扭头回了房间,回去的时候脚步踩在男孩带回来的花上,花瓣被他宽大的脚掌碾得碎烂。
哥哥看到被推到在地的弟弟,他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从角落捡起自己的竹刀就朝养父离开的方向走去,在经过弟弟的时候却被拦了下来。
弟弟拽着哥哥的衣角,冲哥哥摇摇头,示意哥哥不要意气用事,不要去找养父“复仇”。
弟弟起身拍了拍和服的灰尘,他冲哥哥露出一个温蔼的笑,似乎是想告诉哥哥他没事,让哥哥不要担心。
而哥哥对上弟弟眼神的瞬间却扭过头去,逃避似的躲开弟弟的目光。
哥哥转身走到角落里,手里本就破旧的竹刀刚才被养父一摔,又蹦出几道缺口,哥哥从抽屉里找出旧麻绳,一圈圈地缠绕在竹刀新添的伤口上,全神贯注地修复起那柄已经残破不已的竹刀。
而弟弟在看到哥哥似乎对自己阻止他而怄气的反应后,表情划过一闪即逝的失落,他在原地驻足了片刻后缓缓弯下腰,跪坐在地上,一只一只地拾起滚了满屋子的蘑菇,掸去上面的灰尘,就和下午在山里采拾它们时一样认真……整天都酩酊大醉的养父显然并不会操心他们的温饱,采了一下午的蘑菇和昨夜剩下的大米就是兄弟二人今天的晚饭。
直到所有的蘑菇都被捡完了,最后弟弟蹲在被养父踩烂的那朵小花前黯然失神,表情看上去似乎有些悲伤。
然而从弟弟的视角看不到、所有的观众却都能看清楚看到的是,在弟弟为他破碎的花而感伤的时候,哥哥却扭头望向弟弟,眼神里透着隐晦的忧心与关切,他向弟弟的方向迈开了半步后又停住脚步,最后在短暂的沉默和无声的叹息中他抱着自己的竹刀,独自离去。
舞台上的灯源熄灭,黑暗再次笼罩了高天原,红色的幕布再度合拢,电子大屏上字幕滚动……今晚演出的第二幕到此就结束了。
这一次场下没有再响起掌声,也没有议论声,不是演出不够精彩也不是谁的演技出了问题,而是与温馨的第一幕相比,这一幕的代入感实在太强烈,酗酒的养父、倔犟的哥哥、细腻的弟弟……所有被带入情感的观众都没来由的觉得胸口莫名发闷,仿佛心脏被压上了一块沉甸甸的顽石。
刚才这一幕里有太多的细节细想之后简直令人感到窒息,譬如说难怪哥哥在第一幕刚登场时手中的竹刀就是破损不堪的,并不是因为他练刀太勤了或是不爱惜竹刀,相反的,他很珍惜自己的刀,只是因为他练刀的事是被养父反对的,偷偷练刀的事被养父发现就遭受一顿毒打并将他的宝贝竹刀狠狠摔到墙角,所以竹刀上才会出现那么多的裂痕,是因为今天之前这样的场景大概已经在这个家里上演了无数次。
那突如其来的一记凶猛耳光就像是抽在了所有人的心上,让观众们都跟着胆颤,甚至在楚子航挨上那一巴掌时,台下有女人忍不住发出尖叫……在彩排时楚子航对饰演养父的那位牛郎前辈特意嘱咐说不用留手,这一记耳光能打多重就打多重,这才有了舞台上这情绪饱满的一幕。
不论是内心在意弟弟却不愿意表现出来的倔犟要强的哥哥的形象,还是奋不顾身护着哥哥被养父推倒在地却不愿意哥哥去找养父报仇的细腻的弟弟形象,甚至是蛮横的酒鬼养父,每个形象塑造得都深入人心……依旧只有短短几分钟,依旧没有一句台词,但生活的窘迫和现实的苦难却被这短促的舞台刻画得淋漓尽致。
能在高天原消费的顾客基本上都拥有着优渥的出身,她们都不需要为了温饱而发愁,也没有面对她们肆意打骂的养父,这是娇生惯养的客人们平日里难以想象的人生,沉浸式的观看仿佛将她们每个人都带入到了两兄弟这段压抑的生活中。
竹刀代表着哥哥的志向,通过他练刀时坚毅的眼神就能看出来,蛮横的养父象征着生活中的恶意,他毫不留情地将弟弟辛苦采拾的蘑菇掀翻散落一地,蘑菇是兄弟二人的晚饭,散落一地的蘑菇则象征着兄弟二人支离破碎的困苦生活,那朵小花也许就代表着弟弟对生活中的美好的渺小愿景,却也被无情蹂躏。
最后哥哥在短暂的犹豫后,抱着竹刀离去,而弟弟在短暂的悲伤后,依旧选择与眼前七零八落的生活妥协……或许兄弟二人的未来早已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埋下了隔阂的种子。
红色的大幕缓缓掀开,舞台上的场景来到了第三幕。
黑色的奔驰车绕过崎岖的山路来到兄弟们寄养的家门前,男人身着黑色的西装制服,脸上戴着墨镜,他的手腕处、脖颈处还有领口处……暴露在西装外的皮肤都隐约能看到狰狞而斑斓的纹身,不难推测出男人的身份应该是黑道,并且拥有着一定的地位,绝不是遛街的混混那种小人物。
黑道男人进门后,养父诚惶诚恐的迎了上来,看得出来他对这个男人很是尊敬,不,不只是尊敬,可以说是畏惧。
背景板上混动着字幕,旁白也在介绍着男人的背景与来意。
男人来自于一个黑道大家族,而兄弟两人正是他寄养在这深山里的,男人说兄弟两人的真正身世并不是什么命如草芥的山野少年,而是黑道大家族的继承人,他们的身上流淌着黑道家族中最尊贵的血脉。
男人也为兄弟二人解释了他们的父亲实际上曾是某个在黑道中叱咤风云的大人物,但如今已经不在人世了,兄弟二人都继承了他们父亲高贵的血统,生来就该是黑道家族的继承人,但是在暗流涌动的大家族里很有可能会有数不尽的敌人想要谋害他们或是控制他们,所以只好将他们送到深山里来寄养。
男人也诚恳地向兄弟二人道歉,他本该有责任好好照顾两人,但以前没有那个能力做到,所以委屈了他们这么多年,男人表示如今自己已经得到了一些权力和地位,终于有能力可以照顾好他们了。
最后男人提出这次前来拜访的目的,他表示想接走兄弟二人,以他养子的身份,并询问兄弟二人愿不愿意跟随他离开。
弟弟一向没有主见,反正哥哥在哪他就在哪,他只想待在哥哥身边,但他也知道哥哥早就对这个小山村产生了厌倦,哥哥一直说要去大城市看看,并成为大城市里的大人物,现在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不就相当于刚好实现了哥哥的愿望么?哥哥只要跟着他离开就能成为叱咤风云的大人物,他对成为大人物没什么兴趣,但他由衷为哥哥感到高兴。
养父也在一旁帮腔,告诉兄弟两人大城市有多么繁华,那里有游戏厅还有冰淇淋店,有灯红酒绿的夜店,夜店里有很多漂亮的女人,只要兄弟二人跟着男人离开,他们就能成为有权力的人。
在这个世界上,有权力的人不管想要什么都能实现,不管是女人还是尊严。
其实养父并没有盼着兄弟俩能去大城市过上多好的日子,而是因为这对兄弟已经长大了,他们的饭量也都变大了,兄弟俩都在镇上的学校读书,每年的学费也是一笔开销,但两人的抚养费并没有增加,所以他攒下来的钱越来越少,最近喝酒都不太够了,兄弟俩已经被他视为累赘……但如果能把两人送走,养父则被承诺会受到一大笔报酬。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哥哥没有答应男人,他反而大声质问男人是不是名义上是要将自己和弟弟以他的养子的身份接回大城市,真实目的其实是想通过自己和弟弟来掌控黑道的家族,有他们两个继承人作为棋子,男人在黑道里就能得到至高无上的地位。
楚子航饰演的哥哥气坏了,简直像一只被激怒的幼狮,他从内心深处不愿意承认这样的身世,黑道大人物的儿子,即将被掌控的棋子……这比一个平凡的乡野小子更让他难以接受!
男人承认说他所在的黑道家族是以血统维系彼此的关系,如果掌控了哥哥和弟弟这两个尊贵的血统,他就能在家族爬上很高的位置,甚至有可能像他们的父亲一样登临黑道的顶峰,掌握至高的权与力……然后他又缓缓叹了口气,说他此行的目的其实并不是带他们回家,而是要带他们远离家族与黑道。
哥哥不明所以。
旋即男人解释说,黑道的凶险远超他们的想象,哪怕他们三个联手也不一定能在这乱世之中安然存活,一旦进入黑道,以他们兄弟二人的身世,再脱身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了,男人想在家族的人发现他们之前带他们离开这个国家,找到一个小地方,平凡而安全的生活一辈子。
男人说他这些年攒了一些钱,他们可以在一个消费水平低一点的国家开一个冲浪板商店或是杂货铺,这些钱应该足够他们三个生活一辈子,男人把兄弟两人读书和结婚的钱也已经预留好了……这样的条件摆在面前,男人再一次询问哥哥愿不愿意跟随他离开。
哥哥凶狠地说不愿意,他毫不留情地拒绝了男人,他质问男人他为什么要和一个陌生人去一个小地方庸庸碌碌过一辈子,不管是这样的人生,还是黑道的人生他都不接受,他只想过自己选择的人生,因为只有走自己选择的路才能活得有尊严。
第440章 年少的殇
自从哥哥拒绝了那位来自黑道的大人物之后,那场简陋的宴席不欢而散,那之后养父对哥哥的态度变本加厉的恶劣,打骂几乎是每天都会发生的事,还时不时用粗鄙的嘲讽刺痛男孩原本骄傲的自尊心。
什么“宝贵的机会都被你这该死的小鬼给糟蹋了,你以为不靠那位大人物你这辈子能走的出大山么?乡野村夫一辈子都只配是乡野村夫!”、什么“这个世界上钱才是话语权,伱以为你的自尊心几斤几两?很值钱?能当饭吃?你去和人家换狗食看看人家愿不愿意换给你?”、什么“难道你指望在这样的镇子里讨到一个像样的媳妇?算你走狗屎运能娶到媳妇,你弟弟那性格能有女的愿意和他过日子么?难不成你看你弟弟的性格和模样像个娘们,打算以后把你弟弟给娶了?”。
简直极尽刻薄之能事。
那个黑道男人再也没有进来山里拜访自己家,养父觉得自己丢掉了甩掉这两个包袱的机会,如今赡养费也只是堪堪够用,随着兄弟二人双双升入国中,花钱的地方只会越来越多,那个模样和性格都像女孩似的弟弟还好,哥哥的性格实在是不讨喜,从小就那么固执己见,看样子长大了也不像是会记得自己的恩情。
于是养父勒令哥哥在国中毕业后就要滚出这个家,不是一直想做个有自理能力的大人么?管你在便利店打工也好,挨家挨户送报纸送牛奶也行,哪怕在街道上当个混混替人收保护费也能挣到钱养活自己不至于饿死,总之国中毕业后他就不会再管哥哥的死活,以后就算付不起高中的学费,哪怕吃不起饭都别来找自己要一分钱。
哥哥冷冷地说放心,自己哪怕饿死街头也不会上门来要一分钱,然后他重重的摔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