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妹萝
“咦，三十年前。”
菅原道真打量着吉田度行，目光似乎想要将对方看出什么来，片刻后说道，“原来你是当年的那个家伙的小鬼，可惜了，原本以为你的父亲能够修出心之神来，没想到最终还是没有跨入那一步。”
“神，灵，心，是我吉田神道当年效仿道家的三才，三者缺一不可，就算是我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修炼出自己的心之神。”
吉田度行喝了一口茶，对于拥有神灵血脉的他来说，尽管血统上千年来稀释了不少，可是毕竟是他们家创造出来的吉田神道，修行上天然有着便利，神与灵还好说，可是若把握不了最重要的心，最终只是一场虚妄。
“不过小鬼，有一件事我想要提醒你。你这样称呼我可是对伟大的天神非常不尊敬。”
“我记得家父曾经就是这样称呼您。”
菅原道真突然打断吉田度行的话，反倒是吉田度行有些错愕，他清楚记得自己的称呼应该没有错。
“你父亲称呼我的是正一位太政大臣，而你只是称呼的是太政大臣。”
菅原道真严肃地说道，并不满意吉田度行的话。
“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吉田度行简直哭笑不得。
“我的官位是正一位太政大臣，而非从一位太政大臣，这种名分问题是万万不能乱的，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教化不兴,教化不兴则刑罚不当,刑罚不当则老百姓不知所措。”
“你是神官应该明白这个道理，你也负有教化世人之责任，小处不可随便，所以不管做什么都要先正名，称呼亦是一样。”
菅原道真一本正经地教训着吉田度行，原本表情苦笑不得的吉田度行顿时正襟危坐表示受教。
“正一位和从一位毕竟是不一样的，本来太政大臣就是天皇之师，是宁缺毋滥之官，是只有品德和才学皆完美之人才能担任的官职，太政大臣加正一位就更是如此了，所以像我这神德满在天界之神，就更是完美无缺之圣人了。”
“你像中国的九品中正选官法，其中正一品是授予孔子这些圣人，吾不敢与孔圣人并列，这正一位加太政大臣至少和孟子地位相当吧。”
菅原道真在吉田度行表示受教之后满意地摸着自己并不存在的胡须，鹰司光听到了之后差点将嘴里的茶水给直接喷出来。
偶像崩坏，还没有什么比偶像崩坏的事更要严重。
好不要脸，真的是好不要脸。
虽然菅原道真是学问之神这件事鹰司光没有半点意义，但是品德自比圣人就真的太不要脸了。
是谁政治斗争输了之后，不甘心变成怨灵去找当事者算账的。
不仅把藤原时平吓死了，还把天皇和要继承皇位的亲王也吓死了。
落下天雷烧毁皇宫也就算了。还想要撒气毁灭整个日本的，你把皇室灭了就算了，整个日本人民招你惹你了。
“正一位太政大臣说得所言极是。”
吉田度行无比赞同地点头，鹰司光丝毫没有看见他脸上的尴尬表情。
果然不愧是吉田家的当主，这修为就和伊势的那位斋宫那般，已经修行到家了。
“好了，不说这些，我们开始正式的茶会吧。”
菅原道真点了点，很是受用吉田度行的话。
鹰司光将茶粉一勺一勺地放在碗里，用着热水缓缓倒下去，重复着菅原道真的动作。
如果是古代进行茶会的话，中间还会有烧水的器具，到了现代一个热水壶足矣。
保持着自己明净的内心，想起斋宫和冷泉院抚子对自己的茶道礼仪教导，茶道，花道，香道甚至剑道与弓道都是巫女的必修课程，尽管因为时间原因，有一两项还没有修习完，但是茶道却是必修的重点课程。
排除一切干扰，平静地从事各类准备工作，行云流水，完美无缺，光是这动作就拥有着无上的美感，在千利休茶道大成之后，日本茶道水平水平线地提高了好几个层次。
茶道，茶道，茶就是道，茶道礼仪本身就是艺术，这是不逊色于能剧的崇高评价。
吉田度行和菅原道真的目光集体看向他，冥冥感觉茶室的气氛有些不一样，似乎有浩瀚的力量随着他的动作在引动。
吉田度行心中诧异，菅原道真露出一个思索的表情，动作没有什么特别的，和刚才他所做的动作不敢说一模一样也有七八成相似，可是鹰司光做得动作似乎和天地达到某种契合。
浩瀚的力量被引来，菅原道真的目光直视他的身体，或许是他本身的力量，或许是他自己茶道的技艺，或许两者都有。
不过这件事并不重要，重要是他确实做到了。
“一定会是好茶。”
菅原道真和吉田度行看着沉迷于茶道之中的鹰司光，不约而同地想道。
第63章 祸津神
“神明的时光太过久远了，从平安时代到现在，这个世界真是发生了太多太多的变化，其变化之快，甚至让我这个学问之神都应接不暇，不过神灵也会与时俱进，圣人之道随世而移，再怎么变有些东西依然是不会改变的。”
菅原道真看着鹰司光的泡茶歪着头拿着那插电的热水壶说道，“从昔日的轿子，到自行车，汽车，火车，原本代步之物不断发生变化，用来烧水的器皿换成这小小的插电事物，比如这碗，比如那雨伞，这些却始终未曾变过。”
“茶道七则，茶要点得合口；炭要放得能烧开水；茶花要插得如同开在原野中，做茶事早能使人感到冬暖夏凉，凡事要有计划，以心待客，提前赴约，能做到这七项，已经是宗师了。”
“千利休所说真是令人感叹，就算从战国到现代，茶道的真谛始终未曾变过。”
菅原道真看向鹰司光点好的茶赞许地说道，点茶待人以心换心，以诚待诚，若是不能替对方着想，抛下身份高低与茶会之人精神对等，是远远谈不上茶道真谛的，茶道亦是与人交心的待客之道。
“正一位太政大臣就是此中表率，茶道传入我国，本是镰仓时期，还是临济宗初祖容西禅师两度入宋，寻得茶道真意，方有我国茶道之发展，正一位太政大臣治学严谨，勇于接受新事物，真不愧是一代学问之神。”
吉田度行毫不犹豫地夸奖着菅原道真，看得另一边的鹰司光目瞪口呆，这拍马屁拍的太明显了吧，难道自己死活拿不到净阶的神职，就是在于自己讨好神灵的功力还不够，话说菅原道真好歹是学问之神，应该能听出来你是赤果果地拍他马屁吧。
“非也，非也，吉田小鬼你说得不对。”
菅原道真摇了摇头，鹰司光目瞪口呆，果然是他看出来了，吉田度行是在拍马屁，阿谀奉承。
“我记得延历二十四年，大概是你们所说的公元803年，归国的遣唐使永忠大师，将几麻袋茶叶也同时带回了日本，并且呈交给了当时的嵯峨天皇。只是当初没有茶种，公卿们只当做是药材，天皇赐予我的时候，我也是拿来当药材。”
菅原道真摇了摇头，似乎想起了什么，打断了吉田度行的话。
“不愧是学问之神，今日一见，真是让吾高兴不已，受益无穷。”
突然间吉田度行头重重低下，热泪盈眶，鹰司光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景象，他看到了什么。
吉田度行居然一脸崇拜地看着菅原道真，那满脸不可思议，就如同被神迹震惊到的模样，全是崇拜。
“哪里，哪里，应该的，你像外国的《论米国的民主》《国富论》《战争论》这些书，本神也是孜孜不倦学习过的。”
菅原道真看见吉田度行的崇拜目光，摸了摸自己并不存在的胡须，有些谦虚地说道。
节操，节操！
菅原道真，吉田度行，亏你们一个是天神，另一个是神道界领袖，节操现在都不要了吗？
…………
茶很苦，带着微微的苦涩，并没像中国街头的冰红茶那样好喝，高僧喝茶据说是能感受到禅茶一味的幽玄之境。
菅原道真接过鹰司光递过来的茶饮了一口，不言，闭上眼睛，片刻后说道，“很难评价，并非是说茶不好，而是……”
菅原道真思索会将茶碗递给吉田度行，他接过茶碗闭上眼睛饮了一口同样露出思索的表情，最后用幽幽的目光望向鹰司光将茶碗递给他，“你喝喝，试试。”
鹰司光接过茶碗，一口喝了下去，这是日本茶道宗师千利休发明的传饮法，不管茶会里多少人，都只喝同一碗茶。
噗。
鹰司光将茶一口吐了出来，忍不住了，好苦，好苦，简直和中药一般，太苦了。
“人的心境是能影响茶的，你的心是苦的，茶也就是苦的。”
吉田度行看着鹰司光不由笑了笑，将怀中扇子取了出来说道，“你知道什么是禅吗？”
鹰司光摇了摇头，表示不解。
“这就是禅，人生之苦，唯有超脱，神灵之境，你已经达成了，祸津神！”
菅原道真幽幽地说道，看见鹰司光不解的模样道，“没想到能够看见祸津神的诞生，并且是在自己面前。”
“祸津神是什么意思？”
鹰司光的腿在发抖，尽管他明白祸津神是什么意思，也知道自己大概成为了什么样的存在，可是完全无法接受，总是抱有期盼。
“虽然这个世界上也有人把妖怪当作神灵，或者说妖怪是降格后的神灵，但是妖怪和神灵始终是不同的，其灵格的高低更是天差地别，不仅在于能够聚集信仰，实现人们的愿望，更重要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菅原道真目光看向鹰司光，天钿女命的神力印记已经在他的头上断裂了。
一个神是不可能给另一个神打下自己印记的，就算两者灵格之间差距甚远，可是本质已经开始一样了。
鹰司光摇了摇头，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心中隐隐的不安让他不想去明白。
“给信徒带来幸福，祸津神是只会给人间带来灾祸的存在，并非是出于自己的意志，而是本身性质所指。黄泉的祸津神只会给人间带来杀戮和死亡。滚吧，鹰司光，我的神社不欢迎你。”
菅原道真目光正视着他突然说道，一把黑色的折扇出现在他的手中，“不要把黄泉的污秽带到我的神社，你不滚的话，我就直接净化你这污秽了。”
“没有哪个地方会欢迎祸津神的存在，你今后不管到哪个地方，当地的土地神灵都会驱逐你，强行进入其领域的话，甚至会引发战争。”
吉田度行叹了一口气说道，没想到还没央求天神出手，居然直接变成祸津神了，这种给人间带来不幸的神，要来又有何用，恐怕神灵们还没有出手，就被人类给封印了。
像把恐怖无法对付的存在封为神灵，通过建立神社，祭祀起来，消除怨气，本来就是常规做法，菅原道真这个昔日想毁灭日本的魔王成神之后都变成文化属性的学问之神，可见祭祀一道的厉害。
然而祸津神是一种例外，虽然是神，高天原和国津神都不认同是其同类，就算是各个神社也有大把对付祸津神的法术。
“怎么会这样，又不是我主动愿意当祸津神的，天神大人，求你帮帮我，求你了。”
鹰司光有些慌乱，菅原道真突然之间的大变脸让他有些反应不过来，随后陷入了深深的恐慌之中。
如果自己变成了祸津神，岂不是要代表自己下黄泉了。
“天神大人，不管怎么说，小光她也是天钿女命的巫女……”吉田度行看见跪在榻榻米上求饶的鹰司光，忍不住向菅原道真开口道。
“现在已经不是了，她的身上已经没有任何神灵的神光了。”菅原道真淡淡地说道。
“请至少留一个神嘱吧！”
吉田度行拦住想要离开的菅原道真说道，“毕竟是茶会之友，莫过于无情最好。”
菅原道真目光仔细打量了吉田度行一眼，似乎在这一刻不认识对方一般，叹道，“是我看走眼了，你的心之神也快要大成了。”
菅原道真转过身，背对着鹰司光说道，“罢了，既然有一夕之缘，那么我就给你神嘱，你且挺好，这是七福神中毘沙门天化身战国大名上杉谦信在人间留下的话。”
“欲生者必死，欲死者必生。要旨在于心志如何。如能会此心而坚守此志，则扑火不伤，如水不溺，虽生死者何惧？吾常明此理而定入三昧。惜生厌死者，不足以称武士。”
鹰司光仔细地听着菅原道真的神嘱，这可是非常重要的东西，若是能够明白的话，就一定能够解决自己的困扰了。
“吉田小鬼，你这次可算计了我一次，忤逆黄泉津大神虽非我愿，但身为人神何惧之。”
菅原道真说完这句话身形消失了，只留下神官北川久彦还不明所以地倒在地上，从他迷迷糊糊的模样，似乎才刚刚睡醒一般。
“这神嘱还没有什么不得了的，可是刚才那随意的一番话，天神大人倒是透露了不少东西，战国乱世可是……”
吉田度行看着茫然的鹰司光，就知道对方压根就没明白菅原道真的神嘱说的是什么意思，得意洋洋地想要将自己的发现说出来。
神灵们想要说什么，总会用这种高深莫测的话。虽然神谕是很直白的话，但是对于信徒祈祷，想要知道未来，预测祸福，神明们就会变得很小气，说一些让人听不明白的话，让你去猜。
猜对了，自然是神明神德，猜错了，那只能算你没用，领会不了神意。
吉田度行笑了笑，如果上杉谦信是毘沙门天，丰臣秀吉是太阳之子的丰国大明神，那么织田信长的第六天魔王，德川家康和武田信玄所在的战国乱世，是神明们为了得到天下统治权下凡转世的一次大厮杀也说不定。
“吉田叔叔，你说的是这本漫画吗？”
鹰司光看着菅原道真附近的一本漫画，看上面的内容是讲述战国时代神明转世，化身战国武将的大乱斗故事。
翻开封面，扉页上正好写着上杉谦信的话，似乎有种被骗的感觉。
好不靠谱的感觉，该不会是随便哪本漫画书来骗人的吧。
第64章 全家反了
“欲生者必死，欲死者必生。要旨在于心志如何。如能会此心而坚守此志，则扑火不伤，如水不溺，虽生死者何惧？吾常明此理而定入三昧。惜生厌死者，不足以称武士。”
鹰司光念叨着上杉谦信的话试图从他的话中得出一些关键的信息。
这是战国大名上杉谦信的名言，其中蕴含着他自己关于武士道和禅两者结合的理解。
从字面上来理解的话。大概就是不要怕死，因为身为武士一旦怕死就死定了，所以必须不怕死，不怕死之后，才能在这种生死体验中得到武士之真理。
不过肯定不是这个意思，鹰司光摇了摇头，这句话的意思全是要准备好死亡的准备。
他求神嘱可不是为了找死的，他也不想陪下黄泉陪黄泉津大神，应该是从这句话的理解中找到死中求生的方法。
名取周一和斋藤导演不明白鹰司光究竟是吃错了什么药，怎么突然之间变得这样奇怪了，一直念叨着听不清楚的话。
离开天满宫的松平光什么也不管不顾了，拿着菅原道真不知道从哪里的漫画，似乎想要从里面看出些春秋大义出来。
虽然他自己也觉得这本漫画可能很坑，但是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本来就已经很坑，就算是坑也得捏着鼻子跳下去。
“欲生者必死，欲死者必生。要旨在于心志如何。如能会此心而坚守此志，则扑火不伤，如水不溺，虽生死者何惧？吾常明此理而定入三昧。惜生厌死者，不足以称武士。”
鹰司光简直快要抓狂了，念叨了无数遍，硬是没想明白菅原道真说的这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含糊不清的，就不能说明白一点吗？
他突然有些怀念灵验之神，因为灵验之神他说的神嘱和预言基本上都是大白话，就差没亲自动手告诉你应该怎么做了。
…………
天满宫的祭典还在继续，茶会也还在继续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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