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妹萝
“弟弟，你别怕，哥哥不会害你的，这样吧，就算今后哥哥我依然有了儿子，我也会让他出家当和尚，你就放心还俗，当将军吧。”
原本心里直犯嘀咕的足利义视，听见自己哥哥的承诺也彻底放下心来。
原本还以为自己的哥哥对于出家的自己不放心，毕竟自己的哥哥青春鼎盛，才二十九岁，而立之年都还没到，自己准备当将军，万一自己的哥哥生出了自己的亲生孩子，那么自己又如何自处。
现在既然在神佛面前起誓，并立下文书那自然是真的了。
结果现在一下子不干了，当初我是不愿意当将军的，是大哥你在神佛面前发誓保证我的继承权，现在让我再度交出继承人的位置来，什么都是你说。
足利义视牛脾气一上来，也不肯让出继承人的位置来了，偏偏幕府的高层们也纷纷参与到了这场将军家的继承人争斗之中，再加上自己家也同样因为继承人的问题鸡飞狗跳，俨然变成了天下大乱的源头。
天下大乱的源头，就是这个即将诞生的孩子。
本来足利义政都已经决定传位给自己的弟弟了，哪怕自己的老婆为自己生了一个儿子，为了自己男人的承诺也不会这样容易动摇。
谁知道足利义政的爱妾又有一个怀孕，现在即将为他再生一个儿子或者女儿，这样一来，即将出来的孩子就成为了唤起足利义政雄心壮志的催化剂。
日野富子也因为自己丈夫态度的转变，一下子也变得活跃起来了，所以就连吉田兼俱也不得不拉过来了。
他所开创的吉田神道之所以能够在武士和公卿之间流传下来，全赖日野富子的大力支持。
“不管怎么样，都不能让这个孩子生出来，母亲也不能留。”
吉田兼俱想起之前日野富子的话，心中不由发寒，果然是最毒妇人心，孩子要打掉不说，就连孩子的母亲都不能放过。
这可是将军足利义政最喜欢的女人，吉田兼俱心中发毛，他所开创的吉田神道其实是继承伊势神道。
伊势神道讲究身正道直，以心为镜，而他结合前人卜部氏的经验，开创的心之神一道，同样讲究心灵不染尘埃。
做了这种缺德事，他自己都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至少让这个孩子，不要胎死腹中，来到人世间，呼吸这世间的空气吧，见一见自己的生母和父亲再走。”
吉田兼俱心想，选择暂时不动手，虽然院子里满是真言宗的高僧，甚至阴阳师也不少，但是他并不放在眼里。
因为这里面的和尚和高僧有多少是日野富子的人，根本就说不清楚，他相信肯定有不少人都被日野富子收买了，所以为了婴儿的诞生，他必须保护正在努力为自己孩子奋斗的母亲。
……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日月同辉的天空，一个穿着唐装的神灵对我说，要送我一个儿子，请问吉田大人知道这是何解吗？”
身穿贵妇人服装少女摸着自己的肚子，看着身穿神官服的吉田兼俱甜甜得说道，是那般天真无邪，就算是他也不由为少女感染，心中暗道，怪不得将军为如此宠爱这位夫人。
“唐人那边的神灵，耀姬夫人可否说得详细一点。”
吉田兼俱跪坐在外边，旁边还有一个窗帘拦住了少女的相貌，他不由发问道。
“是一个充满威仪的神灵，天空上日月同辉，仿佛世间主宰一般，他说要送我一个儿子，接着天上的太阳和月亮就消失了，似乎就落进了我的肚子里。”
少女迷茫地说道，想起梦中见到的神灵，一时之间居然完全没有记清楚那神长得是什么模样。
“日月混同，夫人那位神灵，可否说过自己的名号。”
吉田兼俱心中一惊，不知道少女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同时想起一个故事，不由轻声问道，“这个梦，夫人还和将军说过吗？”
“没有，你是第一个，因为吉田大人是神道有名权威，所以想要求大人为我解梦，这件事并未告诉将军，只是那神明并未告诉我名字，如果吉田大人知道的话，可否告诉我，我好拜谢神灵的恩德。”
少女摇了摇头，这个梦真的是相当荒谬，可是正因为这个梦自己才怀孕了，所以这一定是神明赐给自己的孩子。
“神明之意，岂是我可揣度的。我想既然可以支配日月，那自然是天照大神的神德吧。”
“可我梦中的神灵，我隐约觉得应该是男神啊。”
“这个嘛，那自然是月读命大人了。”
“是大唐的神，我很清楚这一点。”
“神明的着装，并非是我等可以轻易揣测的，说不定是大国主神。”
“哦，这样啊，那我就请将军大人，为我派人去出云大社还愿。”
耀姬夫人甜甜地笑着，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吉田兼俱面上平静，心中泛起了波澜。
是哪个神并不重要，日月混同可是一个非常与众不同的象征。
“耀姬夫人，我对你说这话，你不要外传，听好就是了。相传有这么一个故事，北条政子的妹妹阿波局有一天做了一个梦，梦见了自己手持日月，当她把这个梦告诉自己的姐姐，北条政子的时候。政子认为这个梦象征贵人，就骗妹妹说这个梦不详，劝她把这个梦让给她，于是便买下了妹妹的这个梦。”
吉田兼俱说完看向帘子里耀姬夫人的动静接着说道，“接着北条政子就在打猎的时候，偶然遇见了被流放的源赖朝，两人也顺利缔结良缘，开创复兴源氏，打倒平氏，镰仓幕府之基业……”
吉田兼俱说完，帘子里的瞬间就没了动静，源赖朝是镰仓幕府的开府将军，也是第一个以征夷大将军身份，开创幕府以另起炉灶的方式夺得朝廷政权的人，当今将军执政的地位，也是因源赖朝而来。
“你的意思是说，我未来的儿子，或者说女儿，也会遇见赖朝公那样的贵人……”
帘子里传来耀姬夫人关切的声音，语气甚至带着颤抖。
吉田兼俱没有回答，阿波局是手持日月，而她是日月入其肚中，如果这个梦灵验的话，那么她肚子里的孩子，将会成为和源赖朝一般伟大的人。
“或许会成为一代高僧吧。如空海，鉴真大师，说不定会成为圣人也不一定。”
吉田兼俱说出这话，才让帘子里的少女安静下来了。
“吉田大人说得是，是我想多了，我的孩子将来要出家修行，侍奉佛祖的。”
耀姬脸上露出落寞的表情，她听见吉田兼俱的话，还以为自己还没有诞生的孩子将来要当将军，随后就变得开心起来，虽然不能当将军，可是如果能够成为上面那样伟大的人，作为母亲她也会为自己的孩子感到高兴。
吉田兼俱只是笑了笑不说话，只是成为高僧，哪会肚里藏日月这般夸张，他现在恨不得仔细打量耀姬夫人的肚子里，心想究竟什么样的人物会投胎在她的肚子里。
深受中国文化影响的日本，也跟中国持着同样的文化态度，像中国什么开国皇帝出生必有异象，而在日本也是同样如此。演变到了后来，什么高僧圣人也开始玩起了这一套。
吉田兼俱想起以前耀姬夫人将他召唤到花之御所，为他解梦的场景，再看向即将诞生的婴儿。
就在产婆高兴得喊生了，生了的时候，吉田兼俱一下子冲了进去，因为替将军家驱邪的缘故，所以也获得了通行的特权。
谁知道，刚进去还没有听到婴儿的啼哭声，就听见了婴儿开口说话了，第一句就是:“泰山府君，卧槽泥马。”
同时冲进来的还有土御门一族的阴阳师，似乎听见了婴儿开口说的话，吉田兼俱和土御门一族的阴阳师不由同时面面相觑。目瞪口呆，彻底懵逼。
刚才婴儿，他说什么来着。
真言宗的高僧双十合十，心念罪过，就好像没听见这句话一样，继续诵着经。
夭寿啦，刚出生的婴儿居然会说话啦，特别是他现在还在骂人（神）啊。
第85章 圣人与妖孽
花之御所，将军官邸。
“公方殿下现在还没有做出决断吗？”
沉默的房间里，一道从容不迫的声音打断了沉默，公卿打扮的男子看着和自己对面而坐的男子不由提起了自己的音量。
“关白殿下，也认为我那出生的孩子，是妖孽吗？”
足利义政的声音带着些许嘶哑，透露着困顿与无奈，显然是一宿没睡。
“这不是我认为的，是当时在场的高僧，以及阴阳师和神官们一致认为的，一出生就诅咒天照大御神，恐不利于国家。”
关白一条兼良郑重其事说道，看向心中带着不忍的足利义政道，“不管怎样，所有人都认为那是会给将军家乃至天下带来灾祸之人。”
“我记得，我的属下给我禀报的说法是诅咒八幡大菩萨，或者大国主神，总之什么什么神灵都有，甚至还有说是诅咒天皇，或是诅咒我，这种说法都未曾统一，就要身为父亲的我伤害自己的孩子，着实太过武断，也太过无情了。”
将军足利义政紧紧握着自己手中的折扇，这是他的爷爷足利义满最喜欢的蝙蝠扇，似乎只有握紧自己爷爷的遗物才能给自己带来安全感和力量。
“不管怎样一出生就说话必为妖孽……”
“说不定，是天生的圣人啊！”
一条兼良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人打断，并非将军足利义政而是坐在将军身后的一个名侧近。
“阁下是……”
一条兼良望向将军身后的那名侧近，明显是足利义政相当信任之人，不由沉声问道。
“关白殿下，小人名为伊势新九郎，现为将军家臣，担任将军引见人一职。”
身后的侧近低下头回答着对方的话，就算是自己反驳，也无法改变对方是可以和将军坐而论道的关白殿下。
“哦，圣人你这说法真有趣，或许是，或许不是，可是众人都说不是，就算不是也是了，请公方殿下速做决断吧。”
一条兼良以充满智慧的语气看向足利义政，看着沉吟的他将要说什么来。
父亲是六代将军恶公方足利义教，因为身为七代将军的哥哥坠马而亡，所以本来应该出家的足利义政稀里糊涂当了第八代将军。
虽然是三代将军义满公的孙子，但是论起当将军的才能和义满公相比可谓天上地下。
如果让他成为文人公卿的话，说不定能一举闻名，可是成为将军后却是令足利家的天下山河日下，说穿了都是一个本不适合当将军的人坐上了将军的位置。
这就是关白一条兼良对将军足利义政的看法。
“关白殿下，我想问若你为将军，将如何治政？”
足利义政用折扇拍着手掩饰他内心里的烦躁。
关白一条兼良是当今五摄家中一条家的当主，担任过摄政现在是太政大臣兼关白，可谓朝廷顶顶有权威之人，位于公卿顶端，地位只在天皇之下。
当然有一个让人看重的，就是一条兼良是一个当今举世无双的大学者，论起才学直追平安时代的菅原道真。
公卿贵族们很多凭借自己的血脉，父亲的余荫，就能够轻松当上高官，没有一个好出身根本在朝廷里混下去。
因此公卿里有不少品学低下的不学无识之徒，平安时代藤原家的族长就设置了劝学院，作为后辈进学。
然而不管怎样，在这个时代能够有心思钻研学问的，除了五山五寺的和尚们，就只有世代相传的公卿们。
关白的话，就是朝廷的话，只不过现在朝廷都没了，天皇的皇宫都给烧了，足利义政其实也不必在意朝廷的意见，关键是第一流学者的话，就不得不听了。
“我当行德政，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我知道，关白殿下的意思，只要用道德来治理国家，当政者就可以如同北极星被群星所拱立，这样天下自然安泰，各安其位……”
足利义政皱眉，听见关白一条兼良拿《论语》为政篇第一句话，就不由皱眉，这个道理他是懂的，可是却并不能解决他的困惑。
“非也，非也……”
一条兼良只是笑了笑摇头，目光迎向将军意味深远地说道，“圣人的话自然另有深意，表面上来看是要让君主以德政治国，其实在我看来则不然。”
“德政治国，表面上是君主以德治政，可是又何尝不是天下万民，以及臣子要求君主的德政。君主以君主的德政治国，臣子和万民期望君主以德，两者的德是否一致，暂且不论。”
“北极星在位，运行自有规律，群星受这规律所牵引，因为其德群星不敢越位，所以上行下效，方天下安泰，若北辰偏离自己的位置，若群星偏离失位，都会偏离政道。”
“因此公方殿下若遵守群臣希望将军大人遵守的政道，那么天下就安定了。”
一条兼良平静地说道这里，尽管满是劝谏之意，可是坐在上座的足利义政却忍耐不住，“一条殿下希望我做一个他们心目中的将军，就要牺牲自己的孩子。”
“偏离常理并非不可行，可终非正道，不可为之事则不可为，将军是天下的将军，只是这一点希望公方殿下能够明白。”
一条兼良并未带惧色，话都已经说得如此明白了，他并不怕对方不明白这个道理。
如同天皇于朝廷，将军于幕府，虽然都是至高无上的统治，可是维持统治运转的都是各自的公卿和大名，若是顺应他们，合乎常理的命令，那自然是无往不利，可若是和自己的手下抵制，那么自然权威被抵消了。
话说得很透，就差一步说明，将军的至高无上正是因为武士们的代言人，当然如果一条良兼这样说出来的话，那么他就不是关白一条兼良，而是穿越者了。
将军沉默，关白同样沉默应对，片刻后才说道，“其实是否不利于父母，不利于天下都不重要，我之所以来劝将军，是因为不想冒出第二次大乱来了。”
“吉田兼俱说过，耀姬夫人当初怀下这孩子的时候，曾对他说，梦见日月星辰坠落，天下大乱，秩序崩坏，如此不详似乎正应了当前之乱，这是其一，一出生就开口说话，诅咒天神，获罪于神灵这是其二，阴阳道，神道，佛教众口一词其不利父母，这是其三……”
一条兼良的理由一条条说出来，就算是足利义政都不由吓了一跳。
虽然觉得这一条条说出来，都有可能是巧合，但是一觉上就是他也觉得这孩子会给将军家带来不详。
“你们打算对这个孩子怎么处理。”
足利义政闭上眼睛问道，似乎已经认命了。
日本中世，若是三十岁还没有孩子，基本上就代表没什么希望了，可是自己终于有了两个孩子，现在即将放弃其中一个，对于他来说可是天大的打击。
“真言宗的高僧似乎提议火烧那个孩子，吉田兼俱则另有说法，就是效仿伊邪那岐命和伊邪那美命放逐自己的第一个孩子，任他水中漂流。若是无事，活着就代表这孩子将是挽救国家于危难的天生圣人，若是亡故，那自然是祸乱天下的妖孽，铲除了也就无事。”
一条兼良的这番话打断了足利义政心中最后的犹豫，他的儿子是不是妖孽，他当这个父亲的还真不知道，也不知道该怎样保证。
相传伊邪那岐命和伊邪那美命兄妹两个创世，神婚后生出的第一个神是水蛭子（惠比寿），不过因为妹妹先开口说话，所以第一胎是畸形儿，所以用木筏做船放入水中漂流而去，并不算作两神的女儿。
吉田兼俱明显是想效仿这种神道仪式，足利义政站起身来，将手中的折扇拿出来说道，“就算是不详，至少也要抱抱他，如果他是天生的圣人，那么长大后就拿着这把扇子回来吧。”
“公方殿下英明。”
一条兼良说完这句话，突然间觉得心累，居然为了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费了这么大的精力。
一个小孩子真的会说话吗？
一条兼良心中存着疑惑，只觉得这些和尚，阴阳师都被日野富子给收买了。
作为足利义政的妻子，日野富子为了能够让她的儿子，当上将军使出的手段可谓无所不用其极，如果生出女儿的话，那自然是长大后送进尼姑庵了事，如果是儿子的话，对于这样一个威胁自己儿子继承权的弟弟，就算是当了和尚，她也不会安心。
没想到自己身为堂堂的关白，居然还会受到日野富子的胁迫，为虎作伥。
想到这里，就不由有些心酸，唯一的安慰就是，他和吉田兼俱两个顺着水漂流的河都已经定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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