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之暗的一己之见 第94章

从【亚里亚】的灰烬与残骸之中，显现的【绯绯神】嘶声说道。

“活过来。”

战争与爱情的灾厄之神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那具逐渐冰冷的尸骸，纯色的眼瞳里透露着属于君王的威严与冷酷，毋庸置疑而又理所当然地命令着下属托付于她生与死。

“活过来。”

被夺去至亲跟挚爱的女孩浑身颤抖地看着那具逐渐冰冷的尸骸，语气虔诚得像是跪伏在圣堂中祈祷的修女，轻柔得像是害怕自己稍稍用力一呵气就会把眼前的少女吹破。

“求求你，活过来！”

终于，她泣不成声。

青无动于衷地打量着这个丢光了所有仪态的神明，随意地挥了挥手，将血色的魔枪召回，被这个动作带动着，贯穿其上的躯体从枪尖上脱落。金色之暗安静地躺在地上，如果不是左胸上那个触目惊心的空洞，她几乎要以为她只是一时困乏一不小心睡了过去。

战神平举着魔枪，枪尖指着沉浸在噩梦中的另一个神明。

绯绯神从噩梦中惊醒，她咬着牙，步履蹒跚地跨过了“巫女”的尸骸，唇齿间铁锈的味道越来越重，而那对纯色的眼瞳里人性的味道却越来越淡。

正如青所言，神与人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天堑，所以，能够击败神明、弑杀神明的，只有同位格的神魔。

“把伊芙……”

她扯动着残破的声带，像是鼓动着漏风的风箱。

血的味道浸透了牙根，连带她呼出的气息都带着惨烈的血腥气。

燃尽鲜血，燃尽灵魂，把这幅躯壳当做柴薪，焚烧这个世界。

火焰狂暴地涌出，席卷了整个世界，而在即将吞没她身后的那具尸骸时却小心翼翼地绕开，温顺得犹如驯服的鹰犬。

鹰犬的主人暴虐地向前踏步，令空气颤动，令天地崩塌，那冲锋的姿态不似尊贵的神魔，而更像是揭斯底里的野兽。

“还给我！”

第三卷 终末的暗影 : 第283章第九十八章 生死

桃色的发丝在末端燃起火簇，肌肉在火焰中逐渐消融。

指甲慢慢软化，最终变作一滩软体“噗嗤”一声滴落在炽白的皮肤上，就连骨骼，也熔化在勉强维持着人形的肉体中。

可十分奇异地，她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因为心中的空洞与痛楚，比肉身所感受的更剧烈、更庞大！

【绯绯神】是为战争与恋爱而悸动的神祗，但【绯绯神·亚里亚】却只是为“已失去的爱情”而嚎哭的复仇鬼。

魔枪不停地挑动，这是由世界之树的主干所铸成的不朽之躯，而使役祂的则是绝世的战神，枪尖的每一次拨动、每一次刺击都是足以令凡世的武学宗师参悟一生的惊艳技巧，是踏足神域的枪之一击，但祂的每一次拨动、每一次刺击却不是为了屠戮眼前之敌，而是为了从那不要命的攻势之中逃生。

从地狱归来的复仇之鬼嘶声咆哮，缭绕全身的赤色光焰将靠近她周身的事物尽数焚却，她那舍身的气势，不管是再怎样无畏的战士都会为之颤抖、都会下意识地为之退避。

魔枪划向她的肩胛，试图以此将她逼退，然而她却视而不见地继续前进。

眼角的余光瞥见一缕掠过的黑影，那是她被切断的手臂，肩胛处的断口没有一点鲜血，她的血早已干涸。

脸被划伤，躯体被斩断，也没有关系！只要能再接近一步，只要能撕碎那张高傲的脸蛋，哪怕是献祭己身的一切，那就无所谓！就算被击垮，就算四肢被切下，她也要挣扎着爬过去，用牙齿咬下一块血淋淋的肉。

于是，狼狈的武神终于暴怒。

她不再退却，黑夜般深邃的眼眸与那对不留眼白的纯色眼瞳对上，瞳仁里流露着属于武者的坚毅与神明的高傲，那柄深红的魔枪平移至脑侧，她干涸的唇瓣微微翕动。

她说。

“大神宣言·冈格尼尔。”

再一次，魔枪解放了真名。

猩红的血气再次流转，执拿的战神浑身淋浴着森冷的杀气，言灵中每一个字粘稠得如同浴血。

这是流星之枪，这是命运之枪，这是不知痛饮过多少神魔之血的弑神之枪！哪怕是位格高于她的神魔，只要命中就绝无生还之理！

【绯绯神·亚里亚】只是惨笑。

那的确是最凶恶的兵刃，审判神魔的至高之器，她“绯绯神”的那一部分这么警告着她。

但是她不是【神】也不是【魔】，她是【鬼】！舍身的复仇之鬼！没有任何东西能审判她，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止她！她已经失去了一切，现在她要将她所感受的痛苦全数奉还！

复仇鬼剩下的那只被焚烧得犹如枯骨的手呈以爪状向前抓去，将武神的魔枪视同无物。

然后。

魔枪入体。

沿着枪身传来的奇异手感让战神脸上露出会意的冷笑。

这是理所当然的胜利，无谋的冲锋看似势不可挡，但实际上只要能抓住时机便可回以更加凌厉的反击。

魔枪将复仇鬼阻隔离在外，复仇鬼的爪子停在离战神胸膛不过几公分的地方，这几公分的距离放在平日一步便可跨越，但在此时，划分的便是生与死。

“你已经输了。”

携着胜者的从容，双手加持在魔枪上的力微微加大，将那具贯穿在枪尖上的肉体向外推开。

她不得不承认，绯绯神的力量在这个世界的确是无可匹敌的，然而无法支配自己的愤怒的家伙，不管看起来有多么强大，也只不过是不值一提的莽夫而已。

【绯绯神·亚里亚】面无表情地低下头，盯着刺入自己胸膛的赤红魔枪。

火焰熄灭了。

本以为已经流尽的血从被刺穿的胸口上如同泉眼一般潺潺冒出。

强烈的寒冷侵蚀着躯壳，冥土的女神温柔地轻吻着她的脖颈，死亡的味道沿着口鼻钻入她的魂灵，如同刀刃般分解、切割着她的意识。

她要死了。

被【冈格尼尔】命中，就绝无幸免之理。

这是她身体里【绯绯神】的那一部分反复向她强调、向她警示的事项，她选择了无视，而现在，她要为她的莽撞付出代价。

但是……

“啊啊啊啊啊！”

像是要否定她胜利的宣言，复仇鬼表情狰狞地发出怒吼，纯色的赤红眼瞳里一度黯淡的光焰回光返照般重新点燃。

——只不过是“死”而已。

只不过是“死”而已！

已经失去知觉的腿再次迈开，贯穿了胸膛的魔枪与胸膛内破损的肋骨尖锐地摩擦，枪尖的倒刺将伤口周围的血肉捣碎。对这一切视如无物，将自己的身躯化作枷锁的复仇鬼干枯的手爪终于贴近神明富有活力的心脏。

“你——”

“啊，我的确是输了。”

被这孤注一掷的疯狂举止惊呆了而来不及逃脱的战神脸上的惊愕让复仇鬼露出残忍而扭曲的微笑。

“但是你确定你赢了吗？”

手指用力，只剩下一层皮包裹着的指骨刺入神明的胸膛，仇敌之血的味道令人陶醉。

黑暗犹如水银一般沉入她的视界，耳边像是有什么人在低语，如同不断坍塌的冰雕，她的感官一点一点地崩碎。随着【绯绯神】的力量的退却，维系着崩坏的积木令其不至于倒塌的中介突然消失，她反而能比之前更加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身体糟糕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她的确是要死了。

但在这之前……

手掌陡然握紧，在最后的那一刻，她能感受到的是一抹奇异的滑腻感。

——她要将高高在上的神明，一同拖入无间地狱！

第三卷 终末的暗影 : 第284章第九十九章 想食标题娘

寂然的深红不知何时悄悄褪去，然而留下的，却依旧只有寂然。

没有一人还能站立，此片空间，放眼望去就如同遍地尸首的死之荒野。

踢踏，踢踏。

靴子的鞋跟踏在满是碎屑的地板上的声音在此刻显得异常刺耳。

黑发黑裙的女人站在一具枯瘦的焦尸之前，无言地审视着祂仅剩的独臂中死死攥住的那颗脏体。

良久，她突然开口，一贯冰冷的语气中带着几许复杂的情绪。

“很精彩。”

她这么说道，左手轻轻按在自己的左胸上。

心脏鼓动。

“真是相当出色的一击，无论是决死的气势，还是出手的时机，都令人惊艳。我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种痛楚了，不愧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干得漂亮。”

她对最后那一击赞不绝口。舍弃性命，赌上尊严，那灵魂破碎的刹那所绽放出来的光华，就算是高傲如她也会为之迷醉。

如果她只是单纯的“神明”，或许真的会被那舍身的“鬼手”拖入地狱吧……

“但是很抱歉，这一次是我赢了。”

的确，就算是神，被杀了依旧会死，眼前倒下的【绯绯神】就是最好的证明。但她是【篡夺的战神】，所有的位格与神具都是从黄昏的诸神手里夺取过来的，在【篡夺】与【战神】两个词缀中，前者反而更加贴近她的属性，她的本质并不是崇高的【神灵】，而是某种更加怪异、更加偏执的东西。

怪异之王，彷徨于世的游魂之王，无法超度的亡灵之王……无论用什么称谓，所能描述的都只不过是她显化而出的一个侧面，名为青的少女，就是如此复杂的存在。

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青将视线转过去，正好看见金发的少女茫然地从地上爬起。

“啊，醒了吗？”

肉芽蠕动，胸膛上那令人触目惊心的可怖空洞转眼间缝合如初，失去意识前一秒的记忆翻腾着涌入脑海，金色之暗捂着自己的胸口，杀气凛然地盯着已经没有了任何战意的青，倒竖的眉宇间有着说不出的凌厉。

“我的力量因为这一次死亡而退去，你也的确是该醒来了。”

对于金色之暗的“死而复生”，她没有感到一点意外。那个伤口看起来可怕，实质上金色之根本没有受到致命的打击。对她而言，内脏可以置换，可以临时换位，身体内部的结构只要想就能变动，不管是什么部位就算是破损了也可以重新制造出来，拥有变形能力的她究竟有没有物理意义上的要害都是一个未知数。

金色之暗之所以会被她击倒不是因为她给她造成了多大的伤害，而是因为【冈格尼尔】，这深红的魔枪钉死了她的命运，将她的未来钉在永恒的“死亡”之上。如果不是【绯绯神·亚里亚】不顾一切地击杀了魔枪的持有者一次，她必然会无可逆转地往死之深渊滑落。

“……我失去意识多久了？”

像是先前那惨烈的厮杀全然不曾存在过，沉默了一会，金色之暗平静地向本来的敌人询问。

“虽然不算长，但要让一切落幕，却是已经足够了。”

“是吗……”

说实话，她并没有感到惊讶，在被击倒的那一瞬间她就已经预料到了这样的结局。

她说过，为了她，她什么都会去做。

她说过，她会把她的一切都奉献给她。

金色之暗从未怀疑过这句话的真实，从未怀疑过亚里亚对她的心意，她不会抱有“自己向对方付出的爱绝对比对方向自己付出的要多得多”这种傲慢的想法，所以她很清楚，当自己在亚里亚面前“死去”，她会有怎样的反应。

“我曾经以为，就算不能成为伙伴，至少我们不会是敌人。”

如此地喃喃着，最危险最凶恶的变形兵器一级一级地解放限制。

苍白肌肤下的脉络往外凸显，淡青色的血管逐渐变成莹莹的幽蓝，星星点点的光在血管之中奔腾呼啸，她的整具躯体看起来就像刻上了幽蓝色的雕纹。

眼前的女孩陷入默然。

“我曾经以为，就算不能成为朋友，至少我们不会是仇人。”

血肉在解体、在重构，她失去了焦距的血眸枯寂地盯着自己的仇敌。

“……我跟你不同，金色之暗。”

终于，沉默的女孩艰难而晦涩地开口，吐出的字句却冰冷得如同冰渣。

“我在这个世界没有属于我的羁绊，来到这个世界两百余年，我唯一的目标，就是回去，回到属于我的世界。”

她俯下身来，贴近脚边那具焦黑的尸骸，尾指轻轻扫过尸骸的胸膛，温柔得像是在爱|抚暗自倾心的情郎。

“为了这个目的，不管是谁，我都可以出卖，无论是多么肮脏、多么做作的手段，我都会使用。”

噗呲。

摩挲着的手稍稍一顿，然后狠辣地刺入了尸骸的胸膛，握住了那颗已经沉寂的心脏。

其上，世界上最大的一块【绯绯色金】，散发着妖艳的绯光。

“如此一来，所有的要素，就全部集齐了。”

像是跋涉许久的旅人终于站在了旅途的终点前，她的语气中透露着显然的如释重负。

在女孩松懈下来的瞬间，湛蓝的光芒突然将她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