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骗子阿尔托莉雅 第8章

作者:奈朵琉雅

因此,她接受的教育是最好的。年纪轻轻就相当老成。不仅熟练于武艺,统率、谋略与内政都不差,甚至还能心算除法——受限于年代,这是极其出色的能力。实际上,在加入圆桌后不久,她就得到了大家的认可,被认为是综合能力最强的骑士——那个时候,她的实际年龄才六岁。换做是我,肯定做不到这种程度。

在征服高卢的过程中,莫德雷德展现了她的才能,受封阿基坦与加斯科涅,而后与摩根上演了相认的戏码,接着以我的侄子的身份成为我的养子,可以公开称呼我为父亲。只要我没有其他的孩子,她就确定无疑是王座与王冠的继承人——尽管最后看来,她一点都不想要。

在我对她提出那个请求之前,她一直是我最忠诚的骑士、无与伦比的孩子。

只是,大概我确实有点太溺爱她了吧,导致她很桀骜不驯,对待任何人的态度都不太好,接人待物很不礼貌。我本想改掉她的这个毛病,但是我已经没有时间了,没有办法。

梅林苦恼地叹了口气,揉了揉额头,无奈的同时也相当的沮丧:“怎么可能啊,莫德雷德?在阿尔托莉雅打倒卑王伏提庚的那一刻开始,就没有人会质疑她的身份了。我只是想说……”说着,梅林看向了我。“阿尔托莉雅,你很痛苦对吧?你在追逐一个幻影,你努力成为一个幻影,想要复制那个幻影所做的事情,想要达成那个欢迎所实现的伟业——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了‘亚瑟王’的故事,然后强迫自己完成这个故事,对吧?”

“你这个满肚子坏水的妖妇,你又知道些……”

莫德雷德刚刚发出声音,就被我拦下来了:“莫德雷德,还是让我和梅林说吧。”

很不满地吐了口水,莫德雷德像是看到什么脏东西一样别过头,向我轻轻鞠了一躬,而后干净利落地回答道:“是。父亲。”

恶狠狠地盯了梅林一眼,莫德雷德自觉地退到了我的身后。

即便我说了,我不再是是什么王,可大家还是把我当做王来看待。

“是的。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亚瑟王的故事。就像舞台上的演员,在戏剧开演的很久之前,就已经把台词背得烂熟于胸了。但我并不是她,她的能力是光,她就像太阳一般闪耀、像星星一样引导她的人民。我缺乏作为王的才能,并不能使人信服,反而招致太多的猜疑与怨恨。结果,我只能用一些不好的手段,成为现在的阿尔托莉雅。”

莫德雷德在我身后“啧”了一下。她对我口中的那位亚瑟王嗤之以鼻。

梅林听了我的话,然后继续问我:“然后呢?然后那位亚瑟王经历了什么?”

“……在卡姆兰,她和莫德雷德同归于尽。”我说得很平静,但是空气还是凝滞了。“在弥留之际,她与世界的抑制力签订了契约。她将继续探寻圣杯的旅途,而一旦她得到了圣杯、许下了愿望,她就成为抑制力的代行者,成为类似守护者的存在。”

“但是阿尔托莉雅之前说过,你其实参加了圣杯战争,对吧?”梅林温和地问道。

“是的。我是先在圣杯战争中成为了阿尔托莉雅,之后才来到这五世纪的不列颠。”

“那么,圣杯战争中时期的你,性质也是黑暗吗?”梅林继续问道。

“是……也不是。那个亚瑟王的眼睛是蓝色的,我的眼睛一直是金色的。但是,我没办法解放圣剑的力量,身体素质也不比常人厉害多少。只是靠着心理学和话术,勉强坚持到了最后,最后获得了圣杯。”

“那位亚瑟王最后获得了圣杯吗?”

梅林这个问题突然让我愣住了。

圣杯战争并不只有一次,在那之后的十年又开始了一次圣杯战争。

而那次圣杯战争,至少在我的认知中,才是真正的正剧。

我微微皱眉,勉强搜索朦胧的记忆,很久后才给出回答:“……没有。那个圣杯在很早之前就被污染了。它实现愿望的方式是毁灭,连掠夺都称不上。无论是我,还是那位亚瑟王,最终都破坏了这只被污染的圣杯。完成圣杯探索之旅后,亚瑟王的意识回归到卡姆兰,然后才将圣剑归还,之后是来到阿瓦隆,把故事结束掉。”

“那么,你的圣杯之旅,和那位亚瑟王的圣杯之旅,有什么异同吗?”

梅林的问题让我舔了舔嘴唇。我突然心跳加速,变得很紧张,甚至都没办法和梅林对视,而是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连意识的思考能力都明显下降。

犹豫了良久,我终于给出了回答:“……是有很大的不同。那个亚瑟王参加了两次圣杯战争,而我只有一次。第二次发生在第一次的十年后,都发生了很多的事情。”

“所以,我王,你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应该就是参加第二次圣杯战争了吧?”梅林微笑着朝我走来,在距离我只有一米的地方停了下来。“我王,那位亚瑟王在第二次的圣杯战争中,得到了什么?结局又是怎样的?”

“结局啊……”

我的抬头望向天空,尝试回忆过往。

但是……实在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只有一片空白。

想必这些内容都被我遗忘了吧?

自己的名字、父母的养猫、是否养了宠物、死前做着什么,全都忘记了。

那么,忘记一款游戏的内容,并不是什么值得意外的事情吧?

可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说不出来话了。

连“我忘记结局发生了什么”这样的话都忘了。

然后,近乎本能一般,一段奇怪的话语从我的口中吐露出来。

“结局没什么……女孩卸下了王的责任,卸下了王的伪装,终于成为了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可以爱、可以被爱、可以笑、可以和心爱的人一起笑、可以吃各种好吃的、可以穿着好看的衣服漫步在樱花萨满的街道上……最终放下所有的苦闷与思念,平静地、静静地迎来自己的结局,直到与那个人最终的相会。”

“真的是……如童话一般的梦啊……”

说着说着,我的嘴角不由得扬起微笑。

说着说着,我的双眼不由得蓄满泪水。

明明身处没有痛苦与伤病的乐园,我却仿佛置身无间地狱,仰望着永远无法抵达的天堂。

我不会有这样的结局。我不可能有这样的结局。我不是骑士,我的心中满是冰冷的计算,我的脑子里全是枯燥的利益。我以掠夺与恐惧成就了如今的不列颠,自然也就成为了一只被憎恨和厌恶的暴君。就像被锁在王座上的伏提庚,在恶意与憎恨中迎来永恒的解脱。

于是,我重重地呼出一口气,眨了眨眼睛,让微笑消失,让泪水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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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扮演回那个冰冷的、黑暗的、操弄着阴谋与人性、如同怪物一般、如同魔鬼一般、只存在马基亚维利的书中的“完美的王”。

我看向梅林,梅林低下头,幽色的双眸失去了光彩,温柔的笑容被彻底冻结。

我看向莫德雷德,她背对着我,紧握着双拳,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身躯微微颤抖。

我看向摩根,摩根跪坐在花【%

而后,我又眨了眨眼睛,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即使一生中重要的人就在身旁,一股寂寥的心情还是从我的心底翻涌,让我又重重地呼了口气。

“……没什么。那个……毕竟是不一样的啊。那个是骑士王,性质是光明,像星星一样带来希望……我不一样,我从来……”

突然觉得很累,突然觉得全身都没有力气。

双腿支持不住身躯,我背靠着乐园的花朵,跌倒在地。

望着蔚蓝的天空,意识逐渐模糊,感知逐渐溶解,思考能力逐渐丧失。

如同沉眠一般,如同死亡一般,我睁着眼睛,迎来了幕布的落下……

死不瞑目……

(序卷·完。)

注1:无常有为思愿缘生出自《杂阿含经》,原文是“此诸法皆悉无常、有为、思愿缘生。若无常、有为、思愿缘生者。彼则是苦。又复彼苦生。亦苦住。亦苦灭。亦苦数数出生。一切皆苦。”

同时也是佛教概念“凡是无常,一切皆苦”的出处之一。

所谓无常,在这里指生物都在生死、存亡、变异之中不得解脱。

所谓有为,在这里指以假为真,以虚为实,念想不停,妄执不断。

所谓思愿缘生,在这里指由过去愿望所思求而生起、不理性、不自在、沉沦诸业。

以上的解释仅适用于《杂阿含经》的这部分文字,不可与其他的概念混同。譬如“无为”二字在不同的经典、语境下就有不同的意义、所指。

注2:本书确定无疑是橘子味的。

章一 幻想与现实

(本章是阿尔托莉雅的第一视角。)

好像睡了一觉,我睁开了眼睛。

脑袋昏昏沉沉,浑身上下都没什么力气,就像饿着肚子睡着了一样。【,

但,揉了揉眼角,看到现在所处的环境,我立刻清醒了。

这里并不是名为阿瓦隆的乐园,也不是位于卡美洛城堡的卧室,而是一个现代的酒店——屋子里有两张单人床,天花板很低,柜子什么的都很小,仅仅只能装一些比较小的临时物品。墙上挂的电视机不是全贴合的,品牌是汉字“长虹”,看起来相当的廉价。除了很便宜的酒店,我不觉得有人会把休息的地方改装成这个样子。

在我的另一边的床上,躺着莫德雷德。她穿着宽松的白色睡衣,在床上躺成“大”字,用嘴巴呼吸,口水从她的嘴角一直留到了枕头上,头发也乱糟糟的,完全没一丁点睡相可言。

现在的我也穿着睡衣,和莫德雷德是同样的款式,材质不好,也不是很合身。

我看向窗外——这里位于郊区,建筑都不高、都稍显破旧,虽然偶尔有汽车的引擎声,但频率不高,和闹市区完全没有可比性。街道很干净,到处种植着我不认识的树木。标牌上的文字是日语,奇怪的是我能看得懂这些日文上写的什么,而且没有转译成布立吞语,就好像日语就是我的母语一般。

我尝试回忆在入睡之前发生了什么。

亚瑟王的故事结束了,但是阿尔托莉雅的故事还没有开始。

身上的愿力让我超越时空,通过我的话语,使我来到现代,以满足自己的心愿。

那么,仔细想想那段话的内容……

“……如童话版的梦幻吗。”

我喃喃自语着,不禁后悔。

我不该说出这些话的,这会让我的将来非常难过。

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童话般的梦幻——至少,对我而言是这样的。

童话意味着幼稚,梦幻意味着不真实。我已经不可能回到幼稚的年龄,我也不可能接受不真实的感情。我的脑子里没有如火般的热情,我的内心没有坚持与信念。童话一旦经过我的脑海,就会立刻显露其现实与残酷的一面。梦幻一旦经过我的意识,一股不切实际的荒谬感就会萦绕在我的心头。

我已经是个可以称得上“年迈”的大人了,已经过了能够做白日梦的年纪。

“只是,这一次没有剧本啊……难道又会是圣杯战争?不应该啊……我现在应该是活人,不是从者,也不是英灵……到底怎么一回事……”

我张开自己的右手,确确实实是肉体,不是灵子模拟的半物质体。手背上没有红色的刻印。但是,明明是现代,身为古代布立吞人的我却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我甚至能感觉到心脏依然产出着大量魔力,如同能量熔炉,而不是现代魔术师的魔术回路。

可惜圣剑和圣枪都已经归还给星球了,不然我的实力较之还是王的时候,几乎一模一样。

果然还是圣杯战争吗?可就算真的是圣杯战争,那也不正常。

“算了,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人终究是要前进的,健全的人不可能一辈子躺在床上不起来。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困难就解决,有疑惑就去探寻。肚子饿了就去找吃的,过得不好就想办法变得好起来——总之,躺在床上哀叹解决不了任何事情。

所以,我勉强支撑起身体,坐在床边,然后右手支撑着被修好的身躯,在新的舞台、新的剧本中扮演新的阿尔托莉雅。

不过,在我起身的那个瞬间,莫德雷德突然苏醒了过来。

她立刻起身,蹲坐在床上,浑身绷紧得就像准备捕猎的花豹,金色的竖瞳警惕地打量着四周。但是在看到是起身的人是我后,就立刻放松了下来——而后,嘴角扬起笑容,笑得就像个十岁左右的孩子,很干净,没有一点虚假。

“早上好,父亲……这个,我们是到哪儿了?”

“应该是现代吧。二十一世纪初的样子。也就是我们那个时代一千五百年后。”我如实回答道。“怎么样,莫德雷德?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吗?比如脑海里突然多了一些知识,或者掌握了以前没有的技能之类的?”

“咦?父亲,您在说什么啊?”莫德雷德站在床上,迷惑地眨了眨眼睛,很迷茫。“知识?技能?这个……并没有啊?”

我的右手从卫生间的门把手放下,靠近莫德雷德,走到床尾,然后指了指挂在墙上的要液晶电视,问道:“莫德雷德,你知道那东西是什么吗?”

莫德雷德一脸茫然。

过了很久,她才小心翼翼地给出猜测。

“……是镜子?”

“果然还是不知道啊……”

我横着左臂,左手托着右臂手肘,右手托着下巴,开始思考。

差不多有了思路之后,我检查了一下这个房间,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和证据。

酒店的床头柜上一般都放着单子,上面会写着房里有什么,价格是多少。这个房间也是如此,不过我在意的是上面的文字——果然和外面商店的招牌一样,都是日语。不过这上面没什么好看的,完全提供不了任何信息,我就接着寻找了。

在我的枕头下面,我找到了一个钱包——难怪我这一觉睡得那么不舒服,都怪这钱包。

钱包里除了银行卡、信用卡,还有我和莫德雷德的护照。

护照所属的国家是联合王国,而且是崭新的,除了日本之外没有其他的记录。护照上有我们各自的证件照片。上面显示我的名字是“边度有亚(Pendo Aria)”,年龄15岁。莫德雷德的名字是“边度真鸟(Pendo Matori)”,也是年龄15岁。

“莫德雷德,这上面的文字能看懂吗?”我拿着她的护照问着她。

“呃……好像确实能看懂。很奇怪。而且确实能念出来……”莫德雷德不自信地回答道。这护照上既有英文,也有日文,很容易造成混乱。

“那么以后就用日语交流吧。布立吞语已经是一种死语言了,没有人用它了。”我无感情地说道,立刻把语言模式切换成了日语:“虽然还有威尔士语、康沃尔语和布列塔尼语存在,但是和一千五百年前的布立吞语没什么太大的关系了。为了避免麻烦,日语是最好的选择。”

“也就是说……阿尔比昂还是毁灭了吗?”

莫德雷德低下了头,眼神中尽是沮丧与失望。

我对这个倒是没有特别的感觉,毕竟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毁灭是当然的。布立吞人的构成和普通的人类不一样,身上天生有着妖精的血脉。于是神秘衰退之后,就逐渐不适应环境了,没办法生存繁衍了。不过倒也算不上是彻底的毁灭,现在的威尔士、南苏格兰、英格兰、布列塔尼都可以算作是当年那个阿尔比昂王国的残留。他们身上的依然流着布立吞人的血,只是比例多少的问题。”

所谓的民族,从来都是不停融合又保持相对独立的结果。而现在的不列颠更是如此。

布立吞人、盎格鲁人、萨克森人、诺斯人、诺斯人的后裔分支诺曼人、法兰克人、法兰克人的后裔分支法兰西人、弗里斯兰人等等诸多的民族融合在一起,共同构成了现在的英格兰人。而且他们认可亚瑟王的故事,甚至当做不列颠的始祖,我倒是对他们没有特别的敌视。

“那……亚瑟王的故事呢?”莫德雷德又问。

“亚瑟王的故事啊……大概算杜撰出来的传说吧。亚瑟王本身是布立吞人在接触白教后杜撰出来的、类似神子的存在。因为他们被盎格鲁人、萨克森人、诺斯人驱赶、征服、同化,退缩到满是山区的威尔士苟存。在金雀花王朝,因为东征的缘故,国王试图统合国内的力量,于是亚瑟王的传说就大范围流传了,甚至加上了金雀花王朝的政治野心——降伏北欧、征服法兰西、重创所谓的罗马帝国,成为欧洲最强大的国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