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世
我眼神复杂地看着白凰，不得不感慨有个好爹真的是可以为所欲为的。
我当然不会跟白凰诉苦，称赞了她两句，继续说道：
“这也是乌米没有公然支持你的原因。这场斗争卷入了太多的人，上到两位皇子，下到各地的城主，中间还夹着朝中的诸位大臣。而裁判是国王。要想赢下来，首先就要保全国王的面子，千万不能把事情牵扯到国王的身上。而国王呢？他只是想顺顺利利地过了这个年，不要让其他领地的人借着这件事笑话他而已。如果乌米当时站在你的一边，很可能会被国王当做吃里扒外，反而会坏了大事。”
白凰奇怪地问道：
“可国王明明骂他了啊，还说什么要自己给他收拾烂摊子之类的。”
我笑着说：
“是啊，这样一说，就显得国王一干二净不说，还是个忧国忧民的超级大好人。这件事让国王去查，事后人们只会赞叹国王的英明神武，全然不记得事情的起因其实就是国王的骄奢淫逸。”
白凰坐回到椅子上，叹息一声，说道：
“没想到这么复杂。唉……回家之后一顿板子是少不了了。”
白凰消沉了一小会儿之后，马上振作起来，说道：
“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要么不做，要么做到底。半途而废也不是我白凰的风格，你也看到那些在风雪中苦苦挣扎的人了。要我说，凭什么他们就该成为阴谋的牺牲者，我没法接受！”
这才像白凰嘛。
白凰在我的肩膀上拍了两下，一脸赞赏地说：
“不过你小子也是可以嘛！明明来的时候，还是我跟你讲王都的权力架构，现在你都能跟我分析的头头是道了。那在你看来，解决此事的关键在哪？”
我回答道：
“锦衣卫指挥使。”
白凰看着我，我对她解释说：
“国王想要了解外面的消息，基本全部要依靠这个人。现在朝中的两方，一方就是那个塔姆罗斯，今天你也听见了，这次的赈灾款就是他安排发放的。他，以及他背后的那些人，这笔钱十有八九就是被他们吞掉的。另一方则是乌米和金翎，一个白衣卿相，一个天策府上将军，这两个人为首的势力想查这件事。但最终，国王派到天月山的还是锦衣卫，锦衣卫指挥使站在哪一边，哪一边就有了绝对的话语权。”
白凰迅速说道：
“那我们应该马上去找这个人，跟他说明情况！”
我笑了起来，摇了摇头：
“不用，这事不归我们管。今天宴会上，你捅出来了天月山的事，我捅出来了皇子内斗的事，我们两个已经做得足够多了。现在总体局势偏向乌米和金翎这边，如果他们两个这都赢不下来，那就真是烂泥扶不上墙了。”
白凰半坐在椅子上，双手抱怀，问我：
“那我们现在干什么，就在边上看着？”
“养伤啊！没看见我一身伤吗。而且你好好想想，如果你是塔姆罗斯，现在应该做些什么？”
“我……肯定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转来转去，心里对白凰大人佩服的不要不要的。”
看着白凰自恋地摸着自己的脸蛋，我真的说不出什么话了。
“乌米与金翎有所行动，塔姆罗斯那边也不可能毫无还手之力。在他们看来，当务之急无非是搞定两个人。”
白凰傻乎乎地问道：
“谁啊，乌米和那个什么天策府上将军吗？”
我指了一下白凰，又指了一下我，说道：
“是咱俩！”
白凰偏着脑袋，一脸疑惑。
我叹了口气：
“对他们来说，要想把这个局面扳回来，你和我是必要的一环。解铃还须系铃人，如果我们两个现在跳出来，说今天的事情都是乌米和金翎让我们说的，其实我们根本就没见过天月山的具体情况……你觉得国王陛下会怎么想？他会觉得，乌米和金翎对他不满，这两个人要借着这个机会，警告他不许修宫殿，还要勾结他的儿子，掀起朝中斗争，把他的权力抢走。这是他们反败为胜的底牌，是王炸、绝杀。”
白凰瞪大了眼睛。
一片寂静中，阿莱雅走了进来，说道：
“少爷，门外有人求见。”
我看了一眼阿莱雅。阿莱雅低着头，平静地说道：
“那个人自称是塔姆罗斯府上的人，想邀请少爷和白凰小姐去一趟，说有要事相谈。”
45.大臣们的难事
白凰与我对视了一眼，脸上流露出兴奋的神色，一拍大腿：
“神了！”
紧接着问道：
“那依你之见，我们要不要去见塔姆罗斯？”
我反问道：
“你想见他吗？”
白凰思考了一会儿，说道：
“有点想。我想问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三十万人的命，难道在他们眼中就那么不值钱？”
“那就去看看。”
我强撑着受伤的身体起身，手自然而然地搂过阿莱雅的肩膀，把身体的重量压在她的身上。白凰表示自己一个人过去就行，让我在房间里休养一下。但我不太放心白凰单独行动，塔姆罗斯他们确实不敢在这个节骨眼杀人灭口，但保不准白凰这样初出茅庐的小白兔就被那帮老奸巨猾的家伙忽悠瘸了。
塔姆罗斯的安排倒是很周全。考虑到我受伤的因素，并没有选择颠簸的马车，而是派了轿子来接我们。我和白凰搭乘轿子到了塔姆罗斯府上，出来欢迎的人排场给的很足，仿佛我们俩是什么天大的人物一般。
两侧的侍卫昂首挺胸而立，塔姆罗斯亲自站在门口迎接，本来甚至安排了八个人抬着担架，打算把我抬进去，但看我似乎伤的也没那么严重，这才作罢。
“欢迎两位，我这府上啊，也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塔姆罗斯温和地笑着，架子拿捏得很到位，没有以官职压我们，而是以主人待客的姿态在欢迎。只可惜白凰对此毫不感冒，一叉腰，说道：
“少和姑奶奶套近乎，有什么话赶紧说！”
塔姆罗斯脸上的神色尬了一下，拱了拱手，道：
“白凰小姐还真是心急。进来谈吧，今晚府上还有几位贵客，也想见见二位。”
“贵客？”
白凰不解，不过塔姆罗斯也没多做解释，转身回府。我和白凰选择跟了上去，一路上，塔姆罗斯向我们简单介绍了他府上的各个园子和建筑，我和白凰倒是都觉得平平无奇，并不华贵。不过仔细一想，有个热衷于修宫殿的国王在边上，大臣们估计也不敢把自己的家装修的太过豪华，不然国王看了还以为要和自己对着干呢。
府邸很大，种着些花草，应该是走的高雅路线。
到了会客厅门口，塔姆罗斯站定了脚步，轻咳一声，说道：
“几位，人带到了。”
屋内传来一声沙哑的嗓音：
“请他们两位进来。”
塔姆罗斯应了一声，带我和白凰进了屋子。阿莱雅和赫吉则在门口等待。
一踏进屋子，我的第一感想就是空旷。
不同于外面的戒备森严，屋子里面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人。随后的直接感觉就是好重的压力，在场的几个人都有些眼熟，十臣十将至少来了六个，文臣之首阿拜乐坐在桌子前慢吞吞地吹着杯子中的茶，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戴着面罩，只露着眼睛的男人。
剩下的文臣武将们则打量着我和白凰。
塔姆罗斯关上门，笑着对我和白凰说道：
“两位，这么晚了还打扰你们休息，实在很抱歉。不过今天这事有些紧迫，不得不尽快与二位说清楚，以免误会越来越深，伤了和气。所以呢，今天把两位请来，我们这边呢，该来的也都基本上来了。大家打开天窗说亮话，有什么问题呢，说开就好了。凯亚，你先给人家道个歉吧。”
今天城主这边只来了一位，就是之前见过的淮王领地的眯眯眼凯亚。我猜测是因为诺伦还在家躺着，来不了的缘故，利义这个人又很固执，请来的话十有八九还会与我发生冲突，所以叫了个懂事点的来应酬。
凯亚面色如常，手里握着折扇，对我笑着说：
“两位，实在抱歉。等下酒宴，我自罚三杯，给两位道歉。除此之外，我还会送一份礼物给两位。”
白凰冷笑一声，说道：
“礼物？姑奶奶稀罕你的东西不成？”
凯亚也不说话，只是眯着眼笑着。塔姆罗斯打圆场道：
“白凰小姐，今天呢我们这边也是很有诚意的。不只是私下里送给你们的礼物，给云海的那份，我们同样不会少。保证让您回去之后，能够得到云海领主的褒奖。来呀，把礼单呈上来，给白凰小姐过目。”
一名侍女托着一个精美的托盘走过来，托盘中摆放着一张写满了密密麻麻条款的单子。
白凰拿起来扫了几眼，皱了皱眉。
塔姆罗斯笑着说：
“白凰小姐是不是担心我们做不了主？放心，国库的东西，以及我们两家的协议，都会作数。”
白凰将礼单放回托盘，淡淡地说道：
“不必了。拼着被我爹揍一顿，我也得为外面那三十万人主持公道。否则，与你们这些冷血无情的王八蛋有什么区别！”
被人指着鼻子骂，文臣武将那边已经有人受不了，叫了一声“你敢”，就打算站出来与白凰对喷。
塔姆罗斯还没说话，老眼昏花的阿拜乐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自嘲地说道：
“骂得好，骂得好啊……咳、咳。”
他本就年迈，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对另一个文臣努了努嘴，说道：
“把这几年的朝廷开支，拿给白凰姑娘过过目吧。”
文臣捧出一沓卷宗，同时有侍卫搬来了桌椅，让白凰和我可以坐下来看。我对眼前的卷宗倒是没什么兴趣，就把目光投向坐在阿拜乐对面的那个神秘人。他的眉眼我见过，多少能猜出一些，应该就是那两位皇子中的一位了。
白凰翻阅着卷宗，神色越来越凝重。
我看了两眼，上面记录的是一条又一条的账目。红笔写的是支出，黑笔写的是收入，不用细看，只要大致瞅上一眼，就会发现是满江红的状态。
财政赤字。
阿拜乐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到我和白凰身前，大声说道：
“不是不救，我们也想救！谁愿意这事摊在自己的头上啊，亡羊补牢也该补上了吧！可我们没钱啊，朝廷没钱啊！这些年，北伐、东征、南下，跟外头那些异族们打的热火朝天，好似我们人类已经成了上等的种族！可军饷，粮草，这些不都是王族在供应吗？领主强了，有本事了，该缴纳的朝贡一年比一年交的少，收起来是越来越难。花出去的钱越来越多，收进来的钱越来越少，这家谁能当的下去？再巧的媳妇，也怕没米的炊事！”
白凰拿着卷宗的手微微抖着。
阿拜乐咳嗽着，年迈的他嘶吼的声音简直撕心裂肺。
46.各个击破
“乌米、金翎他们不懂这个道理。一天到晚，就想着，要伸张正义，要匡扶社稷。呵，要老夫说啊，他们有什么本事？国王要修宫殿，他们也不过就是上几道奏疏，真的敢拿命去阻止？要真敢，早就成了！只会把矛头，对准我们这些人。把我们赶走了，他们上了位，他们能做什么？一样……都是一个样子。”
阿拜乐慢吞吞地坐回了桌子前，吹着杯子中的茶叶，凑到干涸的嘴唇前抿了一口。
白凰放下了卷宗，说道：
“那这笔钱，到底到哪里去了？卷宗上记载的不明不白，八万枚金币飞了不成？”
塔姆罗斯淡淡地说道：
“八万枚金币，我们这些人一共分了五千。剩下那些，问朝中的各位去吧。”
阿拜乐紧接着说道：
“我们也是在补亏空……今年的朝中各位官员的俸禄，纷纷少发了两到三个月不等。年关将至，总不能让他们饿着肚子过年吧……实话告诉你们，这八万枚金币，有至少一万枚流入了天策府，所以别觉得乌米、金翎他们就是什么好人。”
白凰一把扫落了桌上的卷宗，大声质问道：
“俸禄？你们这些人还缺俸禄？！你们哪个不是肥的流油，非要用这笔钱发俸禄？你们要过年，外面那些人就不要过年？三十万人死了就死了？到最后，人命还不如你们的过年重要？！”
塔姆罗斯将手往下压了压，说道：
“白凰小姐不要激动。凡事不能只看表面，你觉得八万枚金币够让这些民众安家了吗？不够的。这笔钱只是用来赈灾，后续的投入怕是会更大。想要让他们有田可耕、有房可住，让他们吃饱穿暖，别说八万金币，八十万都不够！”
方才捧来卷宗的那位文臣说道：
“没错。白凰小姐不妨细想一下，每人每天的伙食、冬衣、木柴、住房、田地，哪些不需要额外购买？再说，就算我们给他们找好了田地，春耕夏种，秋收冬藏，他们至少要来年的秋天才能吃到自己种的粮食。在这之前他们又怎么活，我们上哪里找这么多粮食，养活这么多的人？”
阿拜乐目光发怔地说道：
“不能不救，也不能全救。救不来那么多……要死一部分，剩下的才能活。”
“死多少？活多少？”
白凰问道。
阿拜乐闭上眼睛，回答说：
“一半一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