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世
利德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
脑力消耗过度，但身体却没有任何的疲惫感，眼前一片漆黑，意识仿佛飘在高高的云端上。他听见耳畔响起灵武领主的嗓音，与往日的冰冷与威严不同，带着些许嘲弄的风情，像是居高临下的命令，又像是温热的呢喃。
“你自己说，我可以在你上面。”
“那你就忍着。”
“哈.......境界十重啊，好像也就....那么回事。”
利德睁开眼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捂着额头翻身起来，却发现自己浑身上下找不到一件完整的衣服。或者说如今床上到处都散落着他的衣服，只不过基本上都被撕得不成样子。就好似母兽锋利的爪子在他的身上摧残过一样。
利德朝旁边看去，那个女人第一次没有穿那一身金线红袍，只是穿着一身便服，神色平淡地坐在那里喝茶。利德想下床，却发现腿有点不听使唤。
灵武领主放下茶杯，淡淡地说道:“醒了?”
利德下意识地把旁边的枕头抱在怀里，警惕的言语掩饰不住眼神中的震恐:“你他妈把我怎么了?”
灵武领主站起身，语气平和地说道:“你觉得呢?”
利德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吐出来，询问道:“所以你是打算先上车后补票?”
灵武领主第一时间就明白利德指的是什么，严格讲起来，她和利德确实是先有了巧克力这个孩子"。灵武领主对利德的问题不置可否，就像没听见一样，但利德观察她今天心情应该还算不错，而且今天的她没有戴面纱。
她唇上的胭脂应该是新补过的茶杯的边缘上印有红色的唇印。
利德感觉自己的心脏没来由地狂跳了几下，不过他很快将内心的悸动压了下去，一边强撑着坐到床边，一边开口道:“昭昭，是我赢了。”
灵武领主看着他，嘴角微微上挑，丹凤眼望向他的眼眸，开口道:“床都下不了，就说自己赢了?”
利德叹了口气:
“你该不会是打算赖账....…”
利德的话音未落，就听见灵武领主冷淡的声音:
"就按你的建议来吧，反正对我来说，都没有什么关系。灵武领地将会保持高度的独立性，你的手伸不进来，但我也不会索要什么。对你的调遣，我会酌情让手下人去听，至于这个'情'的大小如何，我只有一个想法――”
灵武领主站起身，对利德说道:
“你能带给灵武领地多少，就能从这里带走多少。”
利德点点头，只要灵武领主同意，这样的条件不算苛刻。
事实上他也不可能立刻接手灵武领地，因为整个领地上上下下只听灵武领主的话。利德作为一个外人，在这里其实并不能立刻改变什么。比如利德想在灵武的军队中安插自己人，或是想把灵武的军队外调，没有灵武领主的批准都是不可能的。
而即便灵武领主答应了，利德安**来的将领也指挥不动手底下的兵。因为这些士兵家里世世代代都信仰灵武领主，唯一的解决办法只有利德先对灵武领地施恩，给灵武上上下下带来各种好处，才可能让两个领地的关系真正有所进展。
但这样又是云阳单方面的付出了，而且彼此之间难免会进入下一轮的猜疑链:云阳帮助灵武发展各种现代化工业，实力壮大且无法掌控的灵武领地会不会再次起兵争夺天下?这是几乎无解的一个死局，哪怕利德一开始相信灵武领主，也可能在无数的怀疑声中慢慢改变观点。
或许就是出于这样的考量，灵武领主才给了利德她能给的东西。
利德的目光这才落在灵武领主的脸上，他察觉到那双凤眼的眼尾有泪痕。只不过灵武领主选用了红色的眼妆去掩盖，第一眼根本看不出来罢了。利德忽然想到，刚刚幻境中的那场战争中，灵武领主倒下的时候看着他，眼神中复杂的情绪无以言说。
随后利德忽然意识到了。
幻境中方十三受伤，许多利德叫出名字的官员死于刺杀，战场上空落落的，只有残阳与遍地鲜血。赢的人反而承受着最大的痛苦，这不就是当初玉清昭被骗到北边抗击巨人族时经历过的场景么?
那时她也是站在血海中，信任她的将领因她而死，只有她孤身一人活在世上。
正因为经历过这样的痛苦，她此后数百年不曾真正信任过任何一个人，也不曾对任何人敞开过心扉。
但是机缘巧合，利德知道了她心底最大的秘密，甚至在海底神殿通过小幽灵进入她的记忆，亲眼见过那一幕幕惨剧的发生。也许从那时开始两个人之间的缘就真正结下了，即便他们两个人都以各自的方式想要摆脱与对方的交集。
灵武领主起身向外面走去，只留给利德一个背影;但当她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停住了脚步，微微侧过脸，对利德说道:“利德，你记着，是我宠幸了你。”
利德怔了一下，他自然听得出这句话的潜台词是“你不曾得到过我"。不过利德并不在意,
他自顾自地笑了笑，伸手取下墙
上挂着的衣服，换好后走了出去。之前接待利德进入领主府的侍女态度微微有所改善，但利德总觉得她的目光不像是看云阳领主，反倒是有点像看姑爷。而且多少还是沾点赘婿的姑爷。
“君上在大殿等你。”
侍女说完，就闭上嘴不再言语。
她的话语很少，正因为话少，才被调到灵武领主身旁做贴身侍女。
利德点点头，迈开酸痛的腿朝大殿走去。一开始有些不习惯，但是当他走到大殿门口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平时的举止和神态。灵武的骄兵悍将汇聚一堂，分列两侧，而寻常打扮的灵武领主戴着面纱，高坐在主位上，开口道:
“我昨天，跟云阳领主分析天下局势，认为此时开战代价太大。”
“我们坐镇永天国北部，异族入侵的后果你们都亲眼见过。”
“一国不容二君，正如天上不会有两轮太阳。但非常之时，我们都只能让步。”灵武领主闭上眼睛，片刻后缓缓睁开，对底下的人说道:
"所以，你们抬起头，再多看看面前这位云阳领主。对外，我们会宣称与云阳结为同盟，给他们面子。对内，一切照旧即可,你们待他如待丞相。我在时以我的命令为主，我不在，就听他的吧。”
灵武的将领与大臣们抬起头，看向利德，每个人的目光都带着不同的含义。
利德坦然地对坐在高位上的灵武领主拱了拱手，入乡随俗地说道:
“谢君上。”
说完，利德一弯腰，疼得他差点没能直起身。
33.江山入眼，四海归一
天下一统的路很长，每个走到尽头的人都是遍体鳞伤。
有人众叛亲离，有人痛失所爱，有人夜不能眠，有人彷徨难安。每个人都渴望得到那传承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王座，在得到大位之前，每个人也都觉得自己没有不可放弃的东西--毕竟得了天下似乎也就得了一切，再多的遗憾和怅惘都可以慢慢弥补回来。
然而现实却常常事与愿违，越是不惜一切代价身居高位的人，也越是要承受失去一切的痛苦。孤家寡人四个字再贴切不过，只有子孙后代一边享福一边忘却先祖的牺牲，最后带着整个国家一同走向衰亡。
然而利德不打算走这条路。
…….
旧王都的大殿遭受过一次龙族的毁灭，如今却被以极快的速度重建起来。没有往日雕梁画栋的盛况，如今的大殿只能说气势宏伟，用料却不考究。然而就在这有史以来最质朴的大殿内，却聚集着天下最强大也最难掌控的几股势力。
煌颜与玉清昭分列两侧，身后跟着彼此最核心最精锐的臣子与将领。大殿内的气氛剑拔弩张，主要是因为煌颜与玉清昭冷冷地对望着，导致空气中的气氛略显压抑。灵武领主玉清昭比起义军首领煌颜要稍微高一些
因此玉清昭看她的目光如君王脾
睨臣子，而煌颜看她的眼神也好似杀机毕露的刺客。
两人身后的将领们似乎也有着拱火的想法，起义军一系的碧卡丝率先开口道:
“嘿，我当是谁来了，这不是前几年的花魁小姐吗?放着天下第一美人不当，来这里跟我们家老大置气。我们这小庙，可容不下您这神仙人物。”
玉清昭身后的日卫大统领也开口道:
“起义军刚开始的时候，不是号称要推翻整个永天国，杀尽天下贪臣墨吏吗?这才过去多久，野狗不也成了家犬。"两边的文臣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对骂，武将则大多相互打量，一副准备动手的架势。
起义军和灵武领地的矛盾不是一天两天了，一方面是在灵武活动的起义军成员被灵武领主毫无感情地杀了好几批，起义军认为灵武的百姓活在水深火热当中，吃不饱穿不暖却被灵武领主不停地洗脑，而灵武领地同样很反感起义军，认为他们吃饱了撑的来灵武领地活动，一群草莽之徒没有半点大局观。
朝北行时煌颜借道灵武却被追杀，双方的仇恨到达了顶峰。
而且煌颜是亲眼见到灵武领主砸了半个暗部组织去杀利德，那场面她到现在也记忆犹新
而灵武领主的感觉就是烦，在她
眼里煌颜就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片子，什么都不懂，却敢用这样的眼神和她对视--那眼神带着浓厚的煞气，仿佛连天都能捅个窟窿。
而万泽领主熙华带着万泽系的官员站在旁边，一副隔岸观火的架势，不时地还上去劝两句来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如今万泽系的势力同样不小，仅次于灵武，与起义军平分秋色。只要煌颜与玉清昭先干起来，双方就一定会拉拢万泽系的官员,万泽领主完全可以躺着拿好处。
相较于万泽领主熙华，王族的红莲和云海的白凤看上去就没有那么富有余裕。红莲看上去没有争什么的想法，安安静静地肃立在那里，白凤的视线却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整个大殿内乱哄哄的，在场的人彼此之间或多或少都有怨怼，之所以会表露得这么明显
是因为从今往后他们将会在这里
同殿共事，但分给他们的利益必定不会相同，所以他们必须要先拿把态度摆出来。
在他们曾经的计划里，天下本应是一个人坐。现在多了这么多人分，每个人能吃到的份额就少了。初次见面，必须要给对方留下一个自己不好对付的印象，谁在这时候露怯，谁将来就只能被当软柿子捏。
就连对这种事没什么兴趣的煌颜都要单手按着刀柄跟玉清昭对峙，其他人更是可想而知对彼此的不信任，以及想要为自己人争取利益，让整个大殿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剑拔弩张然而就在乱哄哄的大殿声浪滔天之时，忽然间门外传来一声轻咳。
这一声咳嗽的分量落在整个大殿内，就像是一颗石子被抛在了巨浪滔天的海中。
然而诡异的是，这颗石子真的压住了海上的惊涛骇浪。所有人停下言语，看向殿外的石阶。
利德依旧是平日的打扮，不过衣服上的花纹用金线描了边，多了几分贵气。相较于平日的平易近人，如今的他散发着一种威严的气场，那种气势甚至足以压制住大殿内的每一个人。在他的身后，铠甲如银霜的阿莱雅、一袭白袍的河月、被提拉推着的方十三，以及暗部组织的两位成员霜与希洛尾随其后，再往后则是菲丽塔、流石、白凰、芸叶、菲林、格里法、向折花等其他云阳系核心官员。
白凤注意到了自己的妹妹，但是视线也只在白凰身上停留了刹那，随后就望向利德。利德走的很从容，全程也没有一句话。
他的脸上没有笑容，但也看不出来在发怒，真正做到了喜怒不形于色，谁也猜不到他的想法。利德平静地走过白凤，走过红莲，走过熙华与熙和。
他从煌颜与玉清昭中间穿过，继续向前走去。高处摆放着一把座椅，那是王族曾经的王座，利德就走向那里，在场却无一人阻拦。利德不是国王，但在如今这个权力架构中，他确实是当之无愧的头把交椅，也是他将所有人串联在一起，将天下重新整合成一个整体。
利德一撩袍子，堂而皇之地坐了上去，磅礴的气势瞬间压得所有人低下头。
只有灵武领主依旧抬头注视着利德。那一刹那，灵武领主突然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感觉-利德好像许久之前就坐过那个位置。不是指眼前这个具体的王位，而是一个高高在上的
凌驾于所有人的位置。那种上位
者的气场与无形的威压绝非一朝一夕能够养成的，与平日里的吊儿郎当不同，如今的利德只是目光在谁的身上多停留片刻，那个人就会如坐针毡汗如雨下。
利德就这样一言不发，直到大殿内再无一点其他的声音，连灵武领主也移开了望向他的视线。他才轻笑了一下，开口道:
“我们都活着，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不过请各位明白，这里之所以只有我们，是因为其他有资格站在这里的人，替我们死在了与龙族的战场上。好了各位，把心里想的那些东西先放一放，开始议事吧。”
34.均田
一连串的诏令如雪花般飞向世界的各个地方。
对于永天国的百姓来说，政令似乎永远都是大人物们该操心的内容。然而这次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大，以至于街头巷尾都贴满了各式各样的公告。
大部分的百姓不识字，但总有认识字的人站出来为他们讲解，茶馆里的说书人这段时间也不去讲古代那些英雄豪杰侠胆柔肠的故事,帮着民众一起分析未来的局面。
天下归一，四海太平，对许多人来说是一个无比遥远的描述。
永天国从未有真正的分裂，各个领地各怀鬼胎，但名义上依旧奉王族为永天国的唯一权威。但真正生活在这个国家的人都明白，领主其实与国王没什么不同。他们在自家领地里有生杀予夺的大权，可以按自己的喜好制定的律法、可以无上限地增加赋税、可以肆无忌惮地招兵买马。
虽然都在永天国这一个国家里，但投胎在好的领地可以安稳地度过一生，投胎在天成这样的领地，就只能在暗无天日的煎熬中等待死亡带来解脱。
而现在，最新的政令告诉他们，从今往后整个永天国要实行相同的法度，征收相同的税赋，以相同的标准征兵并给予每个新兵相同的待遇。一时间天下哗然，许多人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统一"二字，却一时间难以相信自己眼中看到的东西。
但政令却不似作伪，因为如今每个领地治下都在宣传这套观念，官府的官员也都纷纷换上了相同的制服;唯一让人搞不明白的就是政令的落款并非王族，也不是灵武或是万泽，而是一个权力机构的名字:最高议事会。
“即日起，收回所有领主对领地的治理权，归议事会所有。领地的概念暂时保留，但所有领地现有的规章制度与苛捐杂税一律废除。各级官员目前不做太大调动，但之后会根据考评来决定升迁或贬谪。"
“征伐不断，民心思安。议事会顺应民意，完成统一。从今往后，四海皆兄弟，再无亲疏之分。如今局面安定，政治清明，理当大力恢复生产。即日起重新丈量田亩，让人人有田可耕，人人有屋可住。"
“本政令由最高议事会所有成员签订，在永天国任何地方都有效力。最高议事会成员分别为….…”这段时间，大街小巷都在讨论着相同的内容。
在确定这份政令真的生效后，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的笑容，只因这一切都与他们息息相关-―彻查贪腐，减少税赋，加强治安......以及最重要的,均田!
虽然传统神殿对议事会这个机构颇有成见，不过他们最近还忙于和深渊教会的斗争，暂时无力插手政治上的事情。按某位大教皇的话说，神权高于君权，只要传统神殿不承认，这什么狗屁议事会就总有解散的一天，不必急于一时。
毕竟在他们眼里，民众对他们的信仰可谓是深入骨髓。即便是谁靠着暴力坐了天下，只要他们轻飘飘地来上一句“得位不正必有灾殃”，立刻就会民心动荡，整个国家将陷入风雨飘摇的境地。
只是现在没必要这么搞，等神殿的精锐抽出身来再说。
……
大殿上，利德正从容不迫地交代着接下来的计划:
“我和你们每个人都曾细谈过关于龙族的事情。其中一点，你们当中有的人知道，有的人不知道。今天我坦白说了，龙族之所以撤兵，不是因为损伤惨重，也不是因为补给不足，而是因为我正好在那里，把龙王给杀了。龙族的各个长老觊觎大位，长公主冬离不得不带兵回去平定局面,就这么简单。”
利德顿了顿，继续说道:
“但龙族不会一直乱下去，以冬离的手腕，最多再有一年半载龙族又会卷土重来。所以当下的目标主要有两条，第一条是恢复生产，第二条是加紧备战。各位前段时间通过了均田的法令吧，你们将利益让渡给了天下百姓，我也不会白让你们割肉。今后，我会逐渐将云阳的科学技术开放给在场的每个人，把你们失去的利益补回来。”
将领主的权力收归到议事会之后，首要任务就是均田，因为之前的贵族侵占了太多田产
不把这些田还给百姓，恢复生产
也就只是个笑话。但贵族这种生物向来只认权力和利益，单纯用权力去施压又并不能取得很好的效果，所以利德便将工业的好处分一部分出来，给在场的每个人当做谈判的筹码。
利德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后的河月，河月从容地将事先准备好的文件分发到每个人的手里。她走到灵武领主玉清昭的面前时，玉清昭面色如常地从她手里接过文件，目光却在她的脸上多停留了片刻。
河月察觉到她的目光，向她笑了笑。
两个人之间什么都没有说，却又似乎通过眼神隐约交流了一些旁人无从得知的东西。众人翻阅了一下手上的文件，熙华率先开口说道:
“我对于战场以外的事情了解不多，眼见利德这份文件诚意十足，摆明了是带我们一起赚钱，也没什么好挑剔的。我的建议是，此事直接通过，咱们有时间还是先研究一下战场上的事，别把自己辛苦创造的财富送给别人当嫁衣。"
其他人也没什么异议。
利德说云阳的科学技术是"逐渐"开放的，这一点在场的每个人都心知肚明，但也不会有人在这件事上讨价还价。就像利德也不会提议熙华交出军队，或是削弱玉清昭在灵武的影响力一样。大家坐在一起共事，每个人肯定都会考虑自己的利益，只要结果大差不差，那就没必要为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得头破血流。
利德便将手中的文件放下，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