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世
“回少爷，厨房里有冷藏的食材。”
我点了点头，表示我等会儿再吃，让阿莱雅先去忙了。等她走后，我端起木碗，用指甲划开鸡腿肉，嗅了嗅，然后将木碗放在了一旁。
有毒。
虽然是我没接触过的毒药，也很难察觉到，但我能明显感觉到其中下了毒。至于我为什么这么熟练，说来也是心酸，两辈子加起来被人下毒都不知道下了多少次了，我他妈要是神农，现在都该尝完百草了。鸡腿里藏的毒药深入肉里，显然不是阿莱雅烤的时候抹上去的，而是被人提前在生鸡腿里下的毒。
话说回来，能神不知鬼不觉潜入到城主府的人，不也就那么一个吗？
烤鸡腿的最后一丝热气飘散在空气中。
我脸上露出一丝苦笑。看来不仅仅是要绕过灵武这座大山，连希洛都有些动摇了啊。以前的她似乎很少用下毒这样的方法，因为很难控制，很容易出现误伤的情况。而现在，她应该是很想杀掉我，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想。
至于其中的原因，我大致能猜得出来，所以也不会怪她什么。
只是事情又变得有些麻烦了而已。
我将烤鸡腿端到外面，将鸡肉撕碎，埋在土中，只把骨头放在碗里带了回来，做出一副吃完的样子，然后我拿钳子夹了一块烧红的火炭，走到厨房，丢在了堆积如山的柴火上。等我回到办公处不久，外面一阵嘈杂的声音，许多人找水来救火。
厨房虽然保住了，但里面堆积的食材却被烧了个干净。
我不知道如何劝说阿莱雅他们丢掉那些很可能已经被下毒的食材，只能采用这样简单粗暴的办法了。
不知道是不是白天玩火的报应，当天夜里，我自己也是在火光中惊醒的。
刚开始只是觉得有些热，但很快就觉得热的有些过分了，好似回到了夏天一样。
睁开眼睛，几乎没给我反应的时间，头顶的横梁已经轰然砸下。
我勉强翻滚躲开，横梁就撞碎在我原来熟睡的地方。刺耳的声音几乎要把鼓膜震破，灰尘与废气堵塞在气管，让我忍不住地咳嗽。在一片乱糟糟的环境里，我摸到窗口，仿佛跳高明星那样一跃而出，下一刻，整个房屋轰然倒塌成一堆废墟。
也得亏白天我放过一次火了，所有人都有了警惕。这次菲丽塔很快赶过来，用水属性的魔法直接扑灭了火焰，让大火没有殃及整个城主府。
但这次的火真的不是我放的。至于是谁，不言而喻。
白凰赶来之后也是气得要命，发誓一定要把这个滑不溜秋的小贼抓住，替我报仇。我笑了笑，吐槽她说“别说的好像我牺牲了一样啊”，结果被白凰戳着胸口说“你还笑得出来”。阿莱雅紧张地拉着我的手检查着我有没有受伤，不过我除了落了一身灰之外，倒也一切安好，所以让他们放心。
我本以为这就是希洛会想象出来的全部办法。
直到第二天阿莱雅出门采购食材，没有回来。
有一个陌生人敲开了城主府的门，他一身衣衫褴褛，看上去也是个乞丐，手里拿着一张字条，说是有人拜托他交给我。我从他手里接过了字条，上面只有寥寥几个字。
“今夜。城南。一个人来。”
我拿着字条，许久之后，苦笑着摇了摇头。
54.不告而别
我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河月和菲丽塔他们，只说今天晚上打算和阿莱雅出去转转，所以先走一步。菲丽塔明显一副有点羡慕的模样，但再三犹豫之后，还是没问我能不能带上她，一个人乖乖回图书室看书去了。
我一个人换了一身便装，往城南走去。
哪怕希洛在字条上没有明说，我也知道她指的是哪里。我与她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位于城南的粮仓。粮仓外围负责警戒的士兵依旧挺直着身板儿，但他们的威慑力实在有限，这次又没有白凰镇着场面，以希洛的水平，完全可以轻而易举地进去。
突破了外围防线，在里面的巡逻士兵就显得有些捉襟见肘了。
我在一片黑暗中静静地走着，一直走到粮仓门外。
粮仓的外墙上依旧插着一圈火把，照亮周围这化不开的黑暗。我忽然发现今天也是乌云密布的一天，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天地间一片漆黑，除了火焰的光芒外，几乎没有光。可即便是火焰，也被冷风吹得不停摇曳着，总觉得快要熄灭的模样。
希洛就在那里站着。
阿莱雅昏迷不醒地倒在地上，希洛静静地站着，面罩挡住了半边脸，只剩下那漆黑的眸子露在外面，冷冷地看着我，平静地说道：
“你来了。”
我说道：
“是啊，虽然我这个当少爷的来保护自家的侍卫，听上去有些越俎代庖。但谁让我家的骑士长学艺不精，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给人绑了呢。客套话还是免了吧，希洛，现在的你不是那个跟我一起品尝美食的小小刺客，而是隐卫的少当家，不是吗？”
希洛沉默了一会儿，说道：
“她中了毒。她会睡过去，这毒会慢慢侵蚀她的神经，让她再也没办法醒过来。想救她的话……”
希洛胸口剧烈起伏着，从腰间拔出了刀，刀尖指向我，缓缓说道：
“就拿你的命来换。”
我移开了视线，看了一眼阿莱雅，确定她现在安全之后，对希洛说道：
“在那之前，我还是想问你一句为什么。”
希洛回答道：
“没有为什么，就因为我是隐卫的少当家！而你，是御西城城主，在我们隐卫名单上的人。”
我摇了摇头：
“我要的不是这样的答案。这个事实，从你刚刚来御西城的时候就已成定局。但那时你没有采取现在这般激进的做法，我想知道的是你现在转变的个中缘由。”
希洛沉默不语。
我挑了挑眉，问道：
“因为那所谓的【十殿阎罗】？”
希洛握刀的手微微颤抖着，这个名字响起的时候，她的瞳仁再度发颤，就好似听到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一样，艰难地回答道：
“你不会懂。”
我挠了挠头，说道：
“啊……我确实不懂。不过说到底，不也就只是十个刺客吗？”
希洛突然有些激动的甩了一下手中的短刀，急促地说道：
“只是？所以我才说你根本就不会懂！十殿阎罗是仅次于大都统的刺客，每个人都像怪物一般！他们杀人根本不需要理由，他们就是魔鬼……他们没有悲悯，他们是黑暗本身。他们行动的夜晚，月亮也要退避，星辰也会黯淡无光。一旦他们去刺杀谁，那个人绝对会死的无比凄惨，你知不知道！这样的怪物就在铆钉城，距离御西城已经近在咫尺了！”
希洛两只眼睛蒙上了一层水雾，手上的短刀发着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等她的情绪勉强平复下来，忽然对我说道：
“我答应过你，除了我以外，没有人能够杀你。”
她抬起胳膊，抹了一下双眼，拭去了眼角的水痕，用短刀指着我，说道：
“我曾见过师父们动手杀人。先是一根根手指，然后是手掌，然后是手肘，然后是肩膀。一个一个关节被卸下。皮肉、筋脉、骨头，全部用刀剔开，血流的到处都是。到最后四肢被分解成一个个小块，接着是肋骨，是内脏，是脖颈，是五官，是头颅。一个人的身体被解剖完毕后，他们将尸体的碎块拼凑起来，重新拼成一个充满裂缝的人，并以此为乐。他们总是笑着，杀人也是笑着。”
希洛那双眼睛充满了绝望，说道：
“我赢不了他们，你也赢不了的。他们是真正的死神，是刺客一道的顶峰……”
她猛地挥了一下手中的短刀，大声说：
“那样的话！还不如……由我来……”
那双眼睛冷冷地看着我，哪怕声音依稀带上一点哭腔，希洛也没有任何犹豫地说着。
我叹了口气，说道：
“可以。你把解药给阿莱雅，我给你一个杀我的机会。”
希洛目光死死地盯着我，没有说话。
我笑了起来，说道：
“放心吧，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她将从怀里取出药丸喂给阿莱雅，然后握着刀向我走过来。
我向她伸出手臂，似是要拥抱她一般。
希洛的步伐一开始很慢，但接近我的时候，忽然快了起来。
刹那间凛冽的杀意绽放的淋漓尽致，寒风乍起，席卷天地，所有的火把在这种强风中不堪一击，尽数熄灭，只剩一缕青烟化在夜里。这才是刺客一道的年轻天才，这才是七重大圆满该有的水平。那刹那间的杀气封死了四面八方的每一个位置，就如同蛛网一般将我困在原地。
一片黑暗中，只能听闻希洛的脚步声，以及近在咫尺的，彼此的喘息。
那一刀过来得时候，我没有躲。
皮肉被刺透的时候，疼痛冲击着我的脑海。身子向后倒去，吐出的血雾与黑暗同色。
我突然有点想吐槽。
难道这个时候不应该是刀停在我胸口几厘米的地方，然后她扑在我怀里痛哭流涕吗。
真是失算。
不过，也算不上完全失算吧。
……
我的身子倒在地上的时候，有柔软的唇覆在我的唇上。
只可惜我这一口的血腥味实在说不上浪漫，甚至把大好的气氛毁的干干净净。
黑暗中谁也看不到谁，我抱住了她那冰冰凉凉的小小身子，咳嗽了两声，问道：
“给你机会……不中用啊。咳咳、怎么就刺偏了一点儿，手抖？”
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感觉她趴在我身上，无声无息地哭着。
那冰冷的刀刃就在离心脏无比接近的地方。
甚至于心脏每次跳动，都会触及那冰冷的刀面。清晰的触感传入脑海，让人后背发凉。
希洛小声争辩说：
“没有抖。只是、只是有点饿而已。”
许久之后，希洛在我耳边低声说道：
“你走吧。不要再呆在御西城了……真的，离开的越远越好。最好去魔族的地界上，不要再回来了……今晚我没有杀你，但他们很快就要来了，没有人能阻止他们。哪怕是云阳领主都不行。”
我睁着眼睛，但其实什么也看不清，吐了嘴里的血沫，缓缓说道：
“我爹不行不代表我不行啊，拼家世，几个人拼得过那个灵武领主啊。”
我摇了摇头，继续说道：
“御西城是我他妈好不容易才拿到手的，我也不打算走。再说了，答应你明年一起钓鱼，一起烤鱼吃的，到了魔族哪来的鱼给我钓，那些魔族见着我就跟见着鱼一样，恨不得把我抓去烤了。到那边去干啥，不去。”
希洛的语气中充满了绝望：
“……算我求你。”
我单手抱紧了她的身子，摸索着帮她擦去脸上的泪痕，平静地说：
“你啊，已经是个大孩子了，差不多也该活的更有欲望一点了，你不是什么工具，是活生生的人啊。想做什么就去做，做不到的话，找我不就好了吗。灵武呢，说实话挺强的，但是这里是御西城，是我的地盘。所以不用管什么灵武领主，什么隐卫，什么大都统和十殿阎罗。只要你想留下来，我就会去找他们谈。”
希洛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她握着短刀的刀柄，说道：
“我先**。”
等等你这台词是不是有点奇怪……你能别骑在我身上说这话吗？？
还没来得及吐槽，希洛抽出了刀，我又是一口血吐在了地上。
她小声说道：
“让我考虑一下。”
我问道：
“多久？”
希洛回答道：
“明晚。桥下。”
就是她高烧昏迷的时候，遇见长青的地方。
我点了点头。今晚确实已经不适合说些什么了，我得包扎一下胸口的伤，阿莱雅也快醒了，我必须要带她回去。而且我知道现在没办法逼迫希洛做什么选择，再稍微给她一点时间吧。
想到这里，我回答道：
“行，明晚见吧。”
回去之后，我思考了整整一个晚上，关于如何说服希洛，并且自己推导了许多次说辞，找了一套最合适的。然后第二天下午，我特地买了两个热腾腾的肉包子，装在纸袋里，带去桥下找她。
然而到桥下的时候，我见到的只有一套叠的整整齐齐的夜行衣。
衣服上，一枚小石子压着一张字条，上面只有简简单单的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