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蓝薬
良久后,他放下茶碗,将这张字条收入袖中。
天下熙攘,皆为利往。
更何况勿用楼,背后便是西晋陈氏。
“如此大礼,反衬得鄙人有失远迎。”
李济生话音之间,已是诚意:
“不知眼下王爷有没有要用到我们的地方。”
秦青洛不急不躁,淡定抿着茶水,这个见面礼似的人情,连投名状都不算,用不用其实都无关紧要,不用吧,也不会影响彼此接下来的合作,用吧,倒也能让勿用楼表达一番诚意。
她喝过茶水,指尖轻敲案桌,似是按下不表。
门外忽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李济生微一皱眉道:“进来。”
一个侍女推门而入,小声凑了过来,正欲贴耳禀报,李济生见安南王在场,反而道:
“直说便是。”
双方合作新成,这侍女禀报的不过是些小事,还要这样藏着掖着,无疑会让人心怀芥蒂,与其如此,倒不如让她直说,这样也好进一步放下彼此的戒心。
而如果是大事,锦雅阁里自有一套禀事流程,大事轮不到这侍女来禀报。
“阁主,陈千户…应该说陈司丞有事要找您一会。”
侍女便以正常的声调禀报道。
她没注意到,连李济生也没注意到,那身长八尺,容似美玉的安南王,蛇瞳里掠过一道阴厉。
李济生回过头,他虽没注意到,但能做阁主,自然懂得捕风捉影,他旋即想到了陈易从前杀过这异姓王的人,一时赔笑道:
“王爷也知道,锦雅阁在京中的脉络很广,什么人都有些来往,这近来声名鹊起的陈易也是一样,不知王爷你认不认识?”
这话语里,还有这几分试探。
“岂有不认识之理?”安南王反问。
李济生便换一副口吻道:“鄙人也听过一些,似乎他与王府,素有旧怨。”
安南王似是不为所动,仍旧淡然,捧着茶碗,指尖抬起又贴住,接着便是一笑,道:
“无妨,我与他…不过小仇小怨。”
“哦?”李济生反倒有些惊奇。
“他终究不过是宫里的…一把剑。”
安南王话音波澜不惊,
“阁主是会去恨一把剑,还是会恨那一个人?”
李济生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中暗叹,这异姓王自有豁达胸襟,如似海纳百川。
他回道:“自然是人。”
说完,李济生顿了顿,又问:“为什么是剑,不是刀?”
“因他断然不是俯首帖耳之辈,”
安南王轻晃茶水,碧波幽幽,
“以人作刀可以伤人,以人作剑却必伤自己。”
不露声色的话语中自有一番杀机。
李济生眼观鼻鼻观心,不予置喙,待了好久之后,总算开口道:
“那么若他碍了王爷的眼,鄙人便让他改日再来?”
“不必,阁主操持这锦雅阁不容易,多一个客人是一个客人。”
安南王似将过往恩怨付之一笑,
“如今在锦雅阁要给李阁主一个面子,那便井水不犯河水。”
李济生应了一句,奉承道:
“还是宰相肚里好撑船,多少恩怨,皆付笑谈。”
“多少恩怨,皆付笑谈。”
秦青洛心中冷笑,若真能皆付笑谈,只怕那时陈易都已挫骨扬灰,小仇小怨,说出来她自己都觉得可笑,他夺了她的王妃,还对她百般欺辱,若非形势所需,她早已折回南疆,将之敬而远之。
她自然是想杀他,只是这些年来,祝莪是她唯一信得过的人,王府上下许多事务都经由她手,更何况王府之中不乏神教中人,无论是围杀、刺杀、抑或是借刀杀人都瞒不过王妃的耳目。
唯一的可能,便是亲手杀他。
只是…
还未聚拢武意的她,又能奈他如何?
秦青洛将茶碗攥得更紧,她头一次品尝到恨之入骨的滋味,而在过去,这往往是她的敌人们所品尝,这些人几乎都以化成了黄土。
安南王微微思量,旋即决定便将那一个小小见面礼,用于此处:
“不过,此人终归值得忌惮,还望李阁主能帮忙…试他一试。”
李济生心觉这是锦雅阁可以接受的范围,便问道:
“不知王爷要怎样试他?”
“听闻他…素好女色。”
秦青洛稍作回忆,平淡道。
李济生听到后,反倒笑着摇了摇头,摆了摆手:
“好色不假,好女色不真。”
秦青洛怔了一怔。
李济生好似百事通一般,将一些事抖落出来道:
“王爷应该不知道,这陈千户他有心上人,此人姓闵名宁,是西厂的千户,他与这闵千户有断袖之癖。
而且,勿用楼曾将闵千户的姐姐送于这陈千户,可他却没有动过,需知闵姑娘可是当得起花魁的女子,这般千娇百媚,他都不曾上心,他怎么可能好女色?
只怕王爷执鞭南疆,王府在京畿之地根基尚浅,对此人的调查不深,弄错了,误以为他好女色,差之毫厘,缪以千里。”
秦青洛面色古怪,眸光冷冽。
真要说调查不深,王爷王妃一起调查过,还够不够深?
若不是她那时都肿了,她还真能信一下这番话。
只是与他的恩怨,不可能说出来,秦青洛便淡淡道:
“我只想试一试此人,怎样试,便交由阁主你来决断。”
知己知彼,女子王爷今时今日有杀念却无杀机,但不代表以后不会有,论气魄胆识而言,那人丝毫不缺,这般的人,她见得不少,需知何人心中没有豪气。
只是论韬略格局,她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几近于无的人,此人志不在庙堂,也不在江湖,就在于“色”这一个字上,这等奇怪的胸襟,到底是怎样养就出来的?
…………………………
陈易没有什么千里眼顺风耳,更不知道秦青洛与祝莪来了锦雅阁,他今日之所以出现,全然是为了那一页金纸。
天下乱武在即,明白届时天下到底有多乱的陈易,自然需要做些准备。
最重要的准备是什么?自然是情报。
他需要的情报,宫里是没法指望的,东西厂的耳目则局限于京城,只剩勿用楼了,作为京中唯一一个可为自己所用的情报机构,陈易自然想多做打听。
所以,他选择了直接来找李济生。
只是不巧,问过之后,据说李济生在接待一位贵客,不能相迎,便给陈易安排了一处厢房等候。
身处别人的地盘上,不看僧面看佛面,既然李济生在接待别人,陈易便耐心地等。
伸手摸了摸怀里的金纸,陈易眉头轻蹙,前世虽然经历过天下乱武,但真要说的话,不过是经历了十分之一。
毕竟,前世的自己,没有选择成为明尊,最后落得个补天的结局。
至于最后为什么又重启,还有为什么周依棠说自己是域外天魔,而药上菩萨却说不是,陈易都还弄不清楚。
毕竟这些谜团关乎仙佛,还是太大了,弄清楚这些,没有先迎接好天下乱武,抵御住药上菩萨的度化来得紧要。
厢房外,传来阵阵敲门声。
陈易微微侧过头,淡淡道:“请进。”
门便被推了开来,一位身着华贵衣裳,姿容千娇百媚的女子缓缓福了一礼,她垂下头去时,那浑圆兜也兜不住,
“奴家花名凤兰,特听阁主吩咐,过来服侍公子。”
陈易眯了眯眼睛,凭着上佳的姿容,不难判断此女是这锦雅阁的花魁,即便不是花魁,也是头牌之一。
伸手不打笑脸人,陈易虽有警惕,可并未推辞,让她进了厢房。
凤兰抱着琴入了厢房,她抬眼见陈易茶碗已空,便小步走到茶桌前,点起了茶来,素手迎着白气,香风袭袭扑鼻。
陈易只是老神在在地坐着。
若是放在之前,陈易早就已经下尸微动了,只是如今眼界开阔了,这一世有过肌肤之亲的,便有大小殷、安南王与王妃四女,无论哪个的姿容都压了这花魁起码半筹,更何况她们的身份性情还能加攻速。
凤兰点过茶,将陈易这副姿态默默记在眼内,心中不由惊奇,她之前招待过那么多人,哪个都没这般不为所动。
捧起茶,确认过无毒之后,陈易随口道:“闲着也是闲着,跟我说些事吧。”
“陈公子要说什么事?”
“你近来在阁里,有没有听到过关于我的事?”陈易问道。
锦雅阁作为勿用楼的大本营,这些以色待人的姑娘自然不是摆设,她们一个个都是谍子,知道不少常人不知道的情报。
陈易打算由自己入题,慢慢敲出各种情报。
凤兰美目流转,回忆了一会后道:
“自然是有。”
“比如?”
“最近有人在传,陈公子你之所以从前名声不显,一朝武艺通神,乃是因为出身自世代习武的军功世家。”
陈易听到之后,随意道:“哪一家?”
“西晋陈氏。”
陈易瞳孔微缩,茶水晃了起来,抬眸看去问道:“什么?”
凤兰道:“我也是听人说的,而且这听上去就合理啊,那西晋陈氏里,不是出了一个天下第六的断剑客吗?”
陈易眉头蹙了起来,自己到底是不是西晋陈氏,自己清楚,根本就不是。
误以为,或者说有意误以为自己是西晋陈氏的,便只有景仁宫里的那位。
“说下去。”陈易放下茶碗道。
“好,有人在传啊:陈公子原来出身陈氏三房,是侧室所生的庶子,生母因难产而死,陈公子也因此被父亲冷落,只想将陈公子早日赶出家门,只是没有由头,待舞象之年时,父亲给陈公子寻到了一门亲事……”
凤兰发现陈易的面色渐渐古怪起来,怕自己戳到别人心事,吐气如兰道:
“陈公子,这些都是别人传的,奴家也只是在转述,若陈公子心里有火,待会奴家便为你泄泄火。”
“…继续说。”
“原本成亲是件喜事,只是待公子成年之后,却被女方上门退婚……”
“这个我熟,莫欺少年穷,然后我是不是一气之下离家出走,最后来到这大虞历练?”
“陈公子你说对了。”
凤兰巧笑嫣然。
陈易心里一阵腹诽,还编得有鼻子有脸的,是不是景仁宫里那位觉得,只要人人都信了他是西晋陈氏,那么他不是也是?
对于这等逻辑,陈易付之一笑,微垂眉宇,若有机会,真是很想问一问,是不是只要大家都觉得我是你面首,那么我不是也是?
做青楼女子的,惯来会察言观色,凤兰也是如此,她看见陈易眉上几许暮气,便轻轻呵气。
武人不是文人墨客,往往听不懂暗示,搞半天都木头疙瘩一个,对付武人,往往要直接,所以她百般妩媚道:“陈公子好像有些头疼…那现在,奴家是不是要给您泄泄火了?”
陈易察觉到什么,扬起眉,笑了起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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